事实证明程渊的决心与甘棠的行为并没有什么关联,原因在于程渊完全没有想到甘棠会不和他打一声招呼就离开空桑——在程渊决定不让甘棠单独出门的第十二天,甘棠不见了。
程渊一早被程澹叫去,邻近年关了,要处理的事情不少,待至日落返回浅灵室时,却不见甘棠人影。四处找过,最后自己书案的砚台下发现一张字条。
甘棠说自己想出去走走,让程渊不要担心,也不要来找她,说自己十天半个月的也就回来了。
程渊捏着字条,差点儿一掌将字条化成粉末。
他拿着剑冲出府门,传讯问向敦旷甘棠可是回了宜苏。
——*——
向敦旷看着突然回家的表妹原本是很高兴的,随即发现程渊并没有跟来,脸一下子垮了:“那个臭小子是不是欺负你了?”
“论年纪他比你还大些,别一口一个臭小子地叫,显老。”
“论辈分他一样叫我哥。你不要转移话题,究竟怎么了,你突然跑回来。”
“回来看看你不高兴吗?你不高兴我就走了。”说罢,甘棠作势要走。
向敦旷急忙拖住她:“高兴高兴,你想在这儿住一辈子都行。”
“那就行了。赶了一天的路,累得要死,我先去沐浴一下,一会儿陪你用晚膳。”
向敦旷无奈地看着甘棠的背影摇了摇头,又叫人吩咐厨房晚膳多准备些二小姐爱吃的菜。
甘棠坐在浴桶里,闭上眼睛。
许是有了身孕的缘故,以前就是叫她骑马从宜苏道空桑走几个来回,她也不会喊累的,今日护卫御剑带她,没用几个时辰偏生把她累得够呛。
兴许真是老了吧。甘棠笑自己。
甘棠闭目养神,她知道自己这样使小性子不好,但她不想管了。不都说女子有孕就会变得任性嘛,那她正好可以心安理得的发些小脾气了。
甘棠沐浴一向不喜人打扰,是故绿竹只安静等在屏风外面,时不时询问甘棠可需要热水。
甘棠听见门响了一声,是绿竹走了出去。
等门再响第二声时,甘棠问:“怎么了?”
“姑爷传讯问小姐是不是在宜苏,宗主问小姐想怎么回答。”
其实程渊待甘棠极好,衣食住行样样过问,日常起居皆是亲自照料,就算再忙也一定要陪甘棠用晚膳。但甘棠觉得程渊在生气,而且这气与她有关,这让甘棠与程渊的相处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甘棠反思过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却什么都想不到,不得已只好去问程渊自己是不是惹他生气了,程渊叫她不要想那么多,可甘棠知道,程渊就是在生她的气。
“就说我不在。”甘棠脑子一热,没多加思考就作了回答。
话出口的时候甘棠有些后悔,继而又想自己也不能白委屈了这些日子,先叫程渊急一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得到答案的向敦旷笑了笑,心道这真是闹了矛盾。又觉得程渊既然传讯问他,怕就是要找甘棠道歉的,加之对自家妹妹的性格太过了解导致的不信任,向敦旷很怀疑这次又是甘棠在使小性子。
人家夫妻俩的事情,他不愿插手,但又想帮一把。
于是向敦旷回复程渊说:她说她不在。
——*——
晚膳时向敦旷没再提程渊的事,只问甘棠接下来几日想做什么。
甘棠说自己随意转转就好,明日肯定要睡到日上三竿,叫向敦旷忙自己的事,不要管她。
“你是我妹妹,我不管你管谁。”
“向家一大堆事等着你管,你还管不够啊?”
“你也知道一大堆的事。”言下之意是你还来给我找事。
“你不欢迎我我明儿一早就走,天下之大我还能无处可去?”
“你也就知道来欺负你哥我吧。”
“谁让哥哥宠我呢。”
向敦旷闻言微笑,将剔好刺的鱼肉夹给甘棠:“你最爱吃的。”
甘棠本是要动筷子,却在闻见鱼腥味的一瞬间捂住嘴干呕起来。
向敦旷忙站起身拍着甘棠的背,又吩咐下人去请医师。
一旁伺候的素衣对向敦旷说:“向宗主,我就是医师。”
向敦旷让了位置给素衣。
素衣轻轻为甘棠顺着气,又道:“叫人把桌上的菜都撤了,再煮碗白粥来。”
向敦旷吩咐下去,问:“阿梨她怎么了?”
这时甘棠已经缓过来,说:“表哥,你要有外甥了。”
看着向敦旷怔愣的表情,甘棠又说:“这就是我这次来宜苏的主要目的。”
“外甥?”
“也有可能是外甥女。”
向敦旷笑起来:“你这孩子,都是要当娘的人了,做事怎么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
“让你先看看你外甥你还不高兴。”
“没有没有,我很高兴。阿梨,你想吃什么,我叫人给你做。”
甘棠摇摇头:“这几日一直没什么胃口。”
向敦旷皱眉:“你总是想吐吗?”
甘棠只笑:“没有,挺好的。”
向敦旷皱眉。
甘棠怀着身孕不舒服,程渊竟还让她生气,实在是过分。
这样想着便叫来管家,悄声吩咐说如果程渊来了,绝不允许他进门。
甘棠见向敦旷一脸苦大仇深,以为他在变着法子想给自己找些吃的,便笑着说:“表哥,别麻烦了,我真的吃不下。”
向敦旷走回到甘棠身边:“不吃东西也不行啊,你肚子里还有个小家伙呢。”
“素姨不是帮我要了白粥嘛,我等一下喝点粥就好。”
不等向敦旷回应,甘棠又说:“等下叫人送到我房里去吧。我这会儿又觉得累了,想回去歇着。”
“我扶你回去。”
“不用,哪儿就那么娇贵了。”
“我的妹妹哪里就不娇贵了。”
甘棠感动,将头搭在向敦旷肩上:“还是哥哥对我好。”又道:“你一会儿记得吃饭,忙了一天了,早点儿休息。”
“你呀,把你自己养好就行了,就别操心我了。”
“那不行,我是你妹妹,我不操心你操心谁。”
向敦旷笑:“你好好休息,明日要是有精神,记得去祠堂和父亲母亲还有姑姑说一声,他们要是知道你要做母亲了,一定开心得不得了。”
甘棠先是应了,又道:“我得让他们帮着挑挑,赶紧给我找个嫂嫂。可千万不要等到外甥都知道去撩拨小女孩儿了,舅舅还没把自己交待出去。”
向敦旷敲了甘棠一个脑壳:“就知道调侃我。”
甘棠捂住头说:“我还要告状,跟他们说你欺负我。”
——*——
程渊这辈子都没把剑御得这么快过。
站在剑上他心跳得极快,头脑却无比清醒。
程渊不得不承认刚看到甘棠的字条时他是有些生气的,气她不和自己说一声就离开,气她一点儿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气她竟然想甩开自己十天半个月、甚至几个月,还不允许自己找她。
可当他收到向敦旷的回讯时,他却冷静下来,一下子明白甘棠是真的着急了。程渊想起自己这几日的所作所为,确实是过分了。
不怪甘棠,怪他。
可是他控制不住。他一想起那日甘棠昏睡时叫的不是他而是周凌,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他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件事,但越是如此越会去想,于是从前他看见的、从别处听来的、或是甘棠说与他听得甘棠与周凌的故事就像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中回放。
程渊愈发觉得心慌,他甚至在想,如果当初不是周家的缘故,甘棠是不是会心甘情愿地嫁给周凌。
程渊抱着甘棠以前说过的话,比如“我只喜欢你”,“我从未喜欢过别人”一类的,不敢撒手。
他知道自己的脾气来得莫名其妙,知道甘棠察觉到了异常,但他不敢告诉甘棠,他怕甘棠气他不信任她。
他不是不信任她,他只是太怕失去她。
所以他明明知道甘棠在小心翼翼地照顾着自己的情绪,小心翼翼地询问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他却什么都不敢说,只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