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复生从阁楼上下来,便听见远处嘈杂之声。
印晴倩影玉立,在阁楼下等候他多时。
南复生开口相询,远处是何人在动武?
敢在印阳生的大喜之前动武的人,应该不多。
印晴拉起南复生便往东阁方向奔去,她边走边道:“奇剑道主古云航已到水月阁,此刻安排东阁贵客房住下,若你迟些赶过去,吕重阳必死无疑。”
南复生脚步更快,道:“古云航果然来水月阁了。”
印晴道:“他抢了返道的位子,根基不稳,此刻正好来依附我朱雀谷。”
南复生沉声道:“吕重阳是返道大弟子。”
印晴道:“古云航和返道是平辈,不会亲自下场,现在和吕重阳大打出手的,是古云航的大弟子罗梵齐。”
南复生道:“罗梵齐使的,又是一门什么样的奇剑?”
印晴道:“罗梵齐的剑名叫‘冰璃’,长四尺,状若长针,是以玄冰抽丝而铸,韧而不折,利而无锋。‘冰璃’本属奇剑道中‘刺剑’一脉,经玄冰制成,更具穿刺力。这一柄剑可浮于水,可飘于风,亦可杀人无形。”
二人正说话间,已经抵达东阁,数十名朱雀谷众弟子围了个圈,不敢上前。圆圈的中心,两人正在相斗。
吕重阳不愿多说话,只喜欢用剑来表明态度。古云航一派得道高人的模样,大喇喇安坐品茗,动动嘴皮子,摆一幅无辜姿态,要煽动罗梵齐与不爱辩白的吕重阳大战,这太容易了。
南复生见二人已经斗得难分难解。但见罗梵齐手快若电,冰璃剑化作数不清寒星,狂风骤雨般向吕重阳乱点而来。
眼见这一招便封得吕重阳无所退避,势必刺得千疮百孔,吕重阳手一翻,风声大作,藏空剑激起逆向劲力,将罗梵齐手中轻若钢针的冰璃剑吹歪开去。他乘胜追击,藏空剑直指罗梵齐手腕。
这一攻一守只在瞬息,却是非修为极深所不能施展,奇剑道实力非凡。
剑刺手腕,吕重阳毕竟不愿伤同门师弟,是要逼他弃剑认输。
吕重阳这一剑又快又准。罗梵齐大喝一声,翻腕便将冰璃剑朝藏空剑砍去。藏空剑乃精铁铸成,冰剑再坚硬,也必粉碎不可。
观战众人一声惊呼。
冰璃剑劈上藏空剑那一瞬,罗梵齐劲力一吐,冰剑化作柔带一般,缠在藏空剑之上,剑尖甩动,弯弯曲曲,蛇一般的无骨弯转,在剑上绕了几转,余势不减,剑尖曲刺向吕重阳小腹。
这一拼之下,罗梵齐伤只手腕,吕重阳却一命呜呼。
若单单是刺术,那与使分水刺一类功夫当是相同,若是软鞭云袖之类,或可似这般柔软缠绕,但却没有如此刁钻的剑技了,这奇剑道的刺剑,可柔可刚,全随使剑者劲力运用,当真奇特。
吕重阳疾跃向后,罗梵齐一剑直刺,口中道:“师兄看我可有长进?”
二人口中虽道是在切磋,但早就以命相搏。
吕重阳应了一声,举剑相挡,两剑相交,冰璃剑忽又柔带一般,曲折刺向吕重阳额头。
这一招才是险至极点!
吕重阳神色不变,藏空剑圈转,剑锋上的弧缺正好钩住冰璃剑剑身末端,他向右一带,**开冰璃剑。
只见藏空剑寒光一闪,便似绽开了花一般,逆向顺向气劲夹着锋刃连钩连刺。
罗梵齐作生死一搏,飞速挥动冰璃剑,只见无数流星飞闪。双剑交击发出连绵不断声响,周围观者中修为弱者亦震出内伤,朱雀谷弟子耳鼓淌血,惨不堪言。
二人越舞越快,一作狂风,一作骤雨。
弟子尚如此,可想返道之能。
南复生皱起了眉头,知名、追影,加上古云航,真能干掉武林神话返道老人吗?
吕重阳的修为或不及乐灵,但若动起手起,乐灵必吃大亏。因为乐灵的出手,总是不够狠。不能对敌人狠,亦即是输了六成了。
罗梵齐战至现在,起码有十处破绽被南复生看出,若南复生出飞刀伤他,吕重阳定然不悦。吕重阳毕竟不是乐灵,他是好战的人。
二人如此打法,已不分攻守,守即是攻,只求减少自己破绽,那么就算赢定了。
乐灵曾用返道老人所授“正剑术”大败吕重阳的“奇剑术”,当时所使剑招所含剑意,明显令吕重阳受益匪浅。
但见罗梵齐破绽越多,吕重阳渐少,直攻得罗梵齐手忙足乱,败象渐呈。
南复生有预感,古云航不会放任吕重阳获胜,他全身戒备,只要古云航出手,他就要援助吕重阳。
但见吕重阳反手一剑,直入罗梵齐剑雨空隙中,如入无物之境,罗梵齐剑在外,收势再快也回救不及,他大喝一声,掷剑向前,要拼个玉石俱焚。
古云航就要出手了,南复生做好了加入战团的准备。
蓦地,南复生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道:“且慢。”
此人身形一动,一团蓝影飞向拼杀中的二人。
吕重阳、罗梵齐同时惊呼,但听一声金铁交击鸣响,回过神来,手中兵刃均不翼而飞。
那人走至古云航居所门外,将两柄奇剑捧上,躬身行了一礼,道:“阁主明日大婚,见不得金铁刃物,道主请多多包涵。”
屋内传出古云航平静的声音:“门下弟子一时兴起切磋几招,忘了礼数,让先生见笑了。”
能一招之内破解吕重阳罗梵齐两大奇招,水月阁中,唯一人有此修为。
冷军白!
奇剑定天下,一指碎乾坤。
一指碎乾坤,就是指冷军白。能以一人之名,和整个奇剑道齐名。
此刻的他,换上浆洗得很干净的衣服,蓝底白花,大朵大朵的绽放,南复生认得出,是云雪花。
十八年开一次的花,只是绣在衣服上的,没有生气。
他连靴子都擦得很干净,腰间佩玉,红穗绿翡,极尽公子哥的打扮。他脸上疏离依旧,双目落寞难掩,头发束起的文礼髻颇为草草。
若非印阳生大婚,恐怕冷军白不会这般打扮。
只是令南复生想不到的是,冷军白和长歌大战两败俱伤,这冷军白竟然能恢复得如此之快。他修为之高,委实恐怖。
现在水月阁所持的王牌,便是冷军白。
此时的冷军白,恐世间能敌他的人,不出三个。
不知何时,冷凉初已经来到南复生身后。
冷军白自然也看到了冷凉初。
冷凉初喊:“哥。”
冷军白点了点头,却神情冷漠。
冷凉初道:“恭喜你终于重回朱雀谷。”
冷军白道:“我不回朱雀谷,我又能去哪?”
若一个人失去了内心的唯一支柱,那必是飘泊无定的躯壳,此时印阳生给他寄托,容他安身,无疑是茫茫大海的一截浮木。
冷军白将剑还给吕重阳、罗梵齐,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他走到南复生面前,目光却不敢看南复生,他转过身,手一挥,道:“各位贵客受扰,请各自回房歇息。”
南复生低声道:“好好的一代宗师,为什么要去给印阳生作看门狗?”
冷凉初道:“好好的一代宗师,当年不也一样给你们皇家作过看门狗。”
冷军白带着朱雀谷的人撤走,只留下了奇剑道的弟子和南复生。
吕重阳抄起剑,一双怒目,直视古云航居处,似要把那扇关闭的门盯穿一般。杀师之仇,不共戴天。
南复生拍了拍他肩膀,他知道吕重阳已经没有力量再和古云航斗下去了。
南复生上前一步,他杀气大盛,魔刀发出阵阵翁鸣。
蓦地,屋内一股森寒之气直扑而来。
古云航缓缓道:“阁下莫非要领教老夫的剑?”
他声音平和,却暗藏真劲。
老仆郭上寒曾告诉南复生,世上有门武功,以语声震劲伤人。
南复生向前踏出一步,大声道:“有请。”
古云航声势全消,屋内屋外无比寂静,南复生只听见众人不一的呼吸声。
他心似巨石沉入深海,只能听见水声,延绵,咕咕作响。
天空空洞,层层乌云,厚重交叠,雷鸣前般压抑。
静。
越来越静。
庭院蔓稍绽的几朵花,零落分布,花香辛辣却又有不易摆脱的陶醉。
很静。
冷凉初闭上眼睛,南复生听见她在轻抚搭在右肩的银白头发。
很静。
南复生听见吕重阳的拳头捏出格格直响。
南复生和古云航之间,隔着道精雕花纹的门。
很静。
似听到门打开的声音。
风混着花粉吹过南复生的鬓,他听见衣袂散起。
听见天空的云。听见树上的叶。听见花的新绽初放。
于是,他也听见古云航出剑。
听见古云航收剑。
中间仍隔着一道门。
那一瞬,世间是盲的、茫然的,魂体分离的。
只有耳朵,只有耳朵。
穿越了巨大黑夜,听到第一声鸣啼,听到第一朵花开的声音,听到第一滴雾水滴下。
视野里只有那扇门。
看不见阳光,却听见希望。
忽然人声开始嘈杂,渐渐有了议论之声,风声听不见,枝叶听不见,花开听不见,云动听不见,只有吵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