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就不难过的么?”
太行山下五十里的大槐村,满面病容的徐氏躺在**,望着坐在床边的那个浑身酒气的邋遢汉子,虚弱的问道。
邋遢汉子闻言,木着脸面,摘下了腰间的酒葫芦,晃了一下,见里头还有酒,就昂首满饮了一口。溢出的酒浆浇在了打结的大胡子上,他也不擦拭,也不回话,就那么静静地低着头。
“那姑娘说的不错,你就真是个‘憨包’!”徐氏摇着头苦笑一声,继而又叹息道,“是我害了你,害了你和那个姑娘。”
邋遢大汉将酒葫芦捏得“嘎吱”生响,像是在叫疼一般,过一阵子便又松开,勉力笑道:“嫂子,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就别再说了。你跟恩公当年救过我的性命,这也是我应该做的。”
徐氏眼角沾湿,咳嗽了一声,道:“小云,你说的是什么傻话?你看看你,可还有半点当年我们初见时的那种洒脱和朝气,你现在都变成了什么样子了?”
邋遢汉子沉吟良久,就又淡然笑道:“我也想通了,江湖就是个大转盘,我就是个被扔在上面的木方方。江湖在转,我就得跟着转,由不得我,不然我就要被甩出这个转盘了。在转盘上边打滚的日子久了,自然就没有棱角了,最后我也被磨成了一个球,只能留在转盘中一直转了,想逃都逃不掉。”说着,他将酒葫芦置在地上,信手一拨,酒葫芦就“咕噜噜”地滚出了门外。他指着那个酒葫芦,捧腹笑道:“嫂子你看,滚得远吧?它想停都停不下来!”
徐氏叹了一声,又问道:“你放弃那姑娘,也是因为这个‘转盘’么?”
邋遢汉子收起笑容,点了点头,继续解释道:“什么是江湖?江湖就是所有人的恩怨情仇纠缠在了一起。有的恩怨结了,有的情仇解了,一来一去,一进一出,这个转盘就动起来了。我身上牵扯着嫂子的恩,也牵扯着阿谕的情,两边我只能选一边,另一边,我也只能斩断了。否则我们几个木方方都捆在了一起,全都不好过。”
“斩断?你若真能断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徐氏摇着头道,“你明明有其他方法可以鱼熊兼得的。”
邋遢汉子面色沉着地应道:“有啊,那就是带着阿谕游走江湖,苦修剑法,再练个十年八载应该就有稳赢唐见深的把握了。可是我能等,阿谕能等,嫂子你可等不了呀!从我救你下山,到现在才不过五年的时间,五年不见,你就已经病成这样了!但真要那样做,就怕等我练成武功时,你就已经不在了,那我日后还有何面目去九泉之下见恩公?”
徐氏听得这话,面色忽地红了几分,一时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喉中的浓痰给卡住。邋遢汉子伸手搭住徐氏的胳膊,一股浩瀚真气缓缓的注入了她的身子,护住了她的心脉。就见徐氏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吐出了一口血痰,喘了口气,面色又白了下去,无力苦笑道:“这或许都是命吧!”
“谁又说不是呢?”
邋遢汉子收回手来,漠然道:“我时常在想,假如五年前在树林里,唐照喊我过去说话,我没有过去那就好了。那就没有了后来的抉择,我也就能心安理得地带着阿谕游历江湖,然后拼命的练剑,以杀掉唐见深、救出嫂子为己任。
“可我偏偏就去了;偏偏唐照又将《唐家拳经·上册》还有《魅生身法》的秘籍拿了出来;偏偏他又要我答应放弃阿谕,才肯将秘籍给我;偏偏我又知道如果能得到这两本秘籍,半年之内我就能武功大成,救出嫂子;偏偏我又选择了……”
说到后来,邋遢汉子越渐激动,就连眼眶也都红了,最后将剩余的话咽了回去,化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苦笑道:“不说了,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偏偏’呢!我只是选择了我该做的事情。”
徐氏又问道:“如果让你从头再来一次,你会怎么选?”
邋遢汉子想了很久,眼中忽有有泪珠打转,将要落下来,可又忍了回去。他抿着嘴,苦笑道:“那天,我可能就不会喝下她的那碗茶了。”
徐氏霎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勉力把手抬起来,轻声道:“小云,把头伸过来。”邋遢汉子依言而行,把头凑到了徐氏的手边。徐氏面上泛起了一阵慈色,像是在安慰一个小孩子一样,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邋遢汉子的头,柔声道:“想哭就哭吧。”
邋遢汉子听得这话,脑袋在徐氏的掌下轻摇,闭着眼睛道:“嫂子,我不哭。”
徐氏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抚着他的脑袋,嘴角噙着一丝怜惜。
过了一会儿,却听闻“咚”的一响,邋遢汉子猛地把额头顿在了**,身子直在发抖,泪水如缺堤而泄,将徐氏的被衾打湿了一大片。只是他不愿叫徐氏看了笑话,便即咬着嘴唇,忍着不哭出声来,直至将嘴唇咬破,血泪俱下也犹不自知。少顷,邋遢汉子终是隐忍不住,“哇”的一声,然就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了起来,涕泪俱下,哭到动情处,他挥起拳头来,连连敲在了胸口。
他忍了五年的苦楚,终究还是哭了出来。
徐氏眼眶也是发红,继续轻轻地抚拍着邋遢汉子的脑袋,咳嗽一声,虚弱哽咽道:“哭过就没事了,很快就都会过去了。”
邋遢汉子越哭越是大声,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泪终于是哭干了,心情也平复了下来,吐了口气,用袖子将面上的涕泪抹去。他哑着嗓子道:“嫂子,让你见笑了。”
良久,徐氏也没有回应。
邋遢汉子心神忽地一震——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嫂子的手也停了下来。
渐渐的,邋遢汉子只觉从嫂子的手掌里传来了一丝冰冷。
此时,屋外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炮仗声,鲜红的爆竹屑像是血花般扬了满天。邋遢汉子紧紧地握住徐氏的手,他心中知道,嫂子终究还是熬不过这一年。
忽地,屋外又是“砰”的一声炸响,邋遢汉子抬头看去,就见昏暗的夜空中窜起了一道耀星,跃至夜幕下,炸了开来,化成了千万道流星,散落在村中各处。一个小男孩提着个酒葫芦,抢了进来,指着门外雀跃欢呼道:“娘亲,你快看!外面的人在打铁花了!”
渐渐的,小男孩面上的笑容也冻住了。
“咚”。酒葫芦又摔在了地上,不自主地打起了转。
浙江,嘉兴府,百草门,梅兰别苑。
何仙姑坐在书房里的一张椅子上,目光透过窗外,望了那个正在院子里玩耍的小男孩一眼,继而便转过头来,直勾勾地打量着面前的那个邋遢大汉,忽地嗤笑道:“你真是云四海么?我可真认不出来了!你这胡子留了多久了?”
云四海揪了一下面上的大胡子,心中算计了一下,木然道:“从五年前,仙姑在郭千秋手下救下我的不久后,就再也没有剃过了。”
何仙姑嗤笑道:“不对,应该是自从你那个唐姑娘嫁人之后吧?”
云四海身子猛地一震,眼底藏着一丝悲色,拳头捏紧了便又松下,沉声道:“你也知道了?哎,仙姑,好端端的就不要提她了。”
何仙姑笑了笑,转过话题道:“你这次来见我是做什么的?事先说明,我这老太婆可不会刮胡子。”
云四海叹了口气,道:“仙姑,晚辈有个不情之请。”
何仙姑哼了一声,道:“既然是不情之请,那就不必说了。”
云四海尴尬地笑了笑,也即不再说话。俄尔,何仙姑无奈的叹了一声,没好气道:“每次遇见你都要替你收拾烂摊子!说吧,又要我帮你做什么?”
云四海望了窗外一眼,正要说话时,何仙姑率先抢道:“且慢!除了留下那个小不点,其他的都好商量。”
云四海窒了一下,继而就是佩服地苦笑道:“仙姑妙算。”
何仙姑破口骂道:“妙算你个头!你自己的身上的秤砣竟想往老身这边扔!”
云四海解释道:“仙姑,晚辈行走江湖,带着一个小孩子着实不便。而且,我嫂子的意思也是别让这孩子扯进江湖纠纷里了。所以我才想求仙姑收留他,教他医术,日后悬壶济世,也算是替他父亲还债积德了。”
何仙姑嗤鼻冷笑道:“徐氏是你嫂子又不是我嫂子,我凭什么替她养孩子?况且,她这孩子还是和唐道宇生的!”
云四海低下头去,默念道:“不,这孩子的父亲是唐见深。”
何仙姑吃了一惊,道:“怎么回事?你嫂子不是做了唐道宇的压寨夫人么?怎么还会生下唐见深的孩子?”
云四海叹了口气:“当年唐道宇死后,还没过两个月,唐见深借着酒劲就将嫂嫂抢了过去。”
“可怜的人。”何仙姑闻言也是不禁黯然,过了良久,拂袖道,“你带他走吧!如果他是唐见深的血脉,我就更加没有本事留下他了。”
“仙姑……”
云四海还欲再求,可谁料何仙姑却劈头盖脸地骂来:“当年你救出徐氏时,要是顺手杀了这个小孽种不就好了么!就算你下不去手,何不让他自生自灭?你可知道你这是给自己留下了一个大麻烦!当年‘唐寨七贼’为祸江湖,单是武当和峨眉两派就死了两个掌门、五个长老!如果叫人知道这孩子是唐见深的遗种,你说他们杀不杀他?到时你若是想保这小孩,可就是相当于同大半个武林为敌了,这可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押在其上!你说值不值得?”
“我没这本事收留他,你另请高明吧!”何仙姑叹了口气,“臭小子,你可要记住呀,你是他的杀父仇人!他现在不知道还好,若是他来日知道了……”
云四海撇了一下嘴,淡然道:“他是知道的。”
何仙姑白眉挑动,疑声问道:“那他不恨你?不想杀你?”
云四海摇着头:“至少现在还看不出来。”
何仙姑倒吸了口气,眼神瞥出了窗外,落在了那个小童身上。良久,她沉声道:“静水流深,这才是可怕。臭小子,你这是在养虎为患,可莫要等到以后才来后悔!”
云四海拔开酒塞,满饮了一口,苦笑道:“这世上只怕已经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让我后悔的了。”
何仙姑摇头叹气:“异想天开!罢了,也不是第一次了!你叫他进来吧,这件事我来替你解决。”
云四海知何仙姑面上看去虽是凶狠,但实地里还是刀子嘴豆腐心,这便笑着称谢,继而转头喊道,“一笑,你进来!”
屋外的小童应了一声,乖乖地推门进屋,恭谨向云四海道:“云叔,是你叫我么?”云四海伸手指着何仙姑,向小童郑重道:“快,快给仙姑婆婆磕头!告诉她,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小童闻言顿时跪倒在地上,向着何仙姑磕了一个响头,朗声道:“仙姑婆婆万安,我叫徐一笑,今年七岁了!”
“这张小嘴倒是挺会说话,”何仙姑睨了徐一笑一眼,哼了一声,继而向他招手道,“走近些,且让我看仔细了。”
徐一笑依言而行,走到了何仙姑跟前。何仙姑伸手捏着他的下巴转了几下,上下打量了一番,忽地收手掷袖,淡然道:“知道了,你先出去吧!”徐一笑不明所以,回头望了云四海一眼,见云四海朝他颔首,便即转身告退。
待得徐一笑走出了门外,何仙姑拍了拍手,便是叹息了一声,道:“哎,既然你下不去手,这次就让老身帮你吧。我本已退隐江湖,但是为了你这个忘年之交,手上却还要再多一条人命,也不知道又要折我多少寿了。”
云四海瞿然大惊,心中凉飕飕的,转头往徐一笑看去,见他直挺挺地倒在了屋外五步之远,顿时失声叫道:“仙姑!”说着,云四海抢身出去,将徐一笑抱起,见他印堂发黑,鼻息全无,却像是中了剧毒!
何仙姑负手走了出来,面容冷峻,无情道:“他死了,对你才是最好的。”
云四海转身跪倒在地,着急道:“请仙姑网开一面,解了这孩子的毒!晚辈这就带他走了,不敢劳烦仙姑收留了!”
何仙姑摇头劝道:“你又是何必呢?这孩子跟你无亲无故,你又何以为了他以身犯险?就让他去陪他爹娘不好么?”
云四海大声反问道:“当年晚辈同仙姑也是素未谋面,可仙姑不也是因怜我侠义而出手救了我么?晚辈虽然和这孩子无亲无故,但他的母亲曾对我有活命之恩,他母亲死了,我自是不能对他不管不顾。还望仙姑开恩!”
何仙姑呸了一声,指着云四海骂道:“当年我救了你乃是犯了傻气,哪是什么侠义不侠义的。”
俄尔,何仙姑见云四海仍然长跪不起,终是叹了口气,道:“哎,真是人越老就越是容易犯傻气。罢了,我刚才在他脖子上扎了一针,如要救他,那就要有人给他吸出毒素。”说完,她就转过身去。
云四海闻言一看,果然见徐一笑脖子上有一个发黑的小孔,也不犹豫,就嘴吸了下去。片刻,他吸出了几口黑血,小孔处就有鲜血流出,徐一笑面上的黑气也淡了许多。云四海探他脉象,知道他终是活了过来,就是松了口气。可谁知猛然间,他唇齿发硬,脑中发麻,却像是毒素进了他的体内!云四海解脱的洒然一笑,也不运功同毒素相抗,仰天便即躺倒,静静等着毒素发作的那一刻,嘴角笑意更浓。
忽然间,就听“哗啦”一响,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云四海浑身湿透,打了个寒战,继而便觉身上的酥麻感尽数消失。何仙姑甩手将铜盆扔在了地上,冷然道:“起来吧!这只是麻药而已,死不了人。”说罢,她转身便又走进了门内。
云四海伸手抹去面上的水,心头忽然生起了一股失落,随着何仙姑一起走进了房中,问道:“仙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何仙姑瞪了他一眼,不耐烦地骂道:“你扔了个烫手山芋过来,我就一定要接住么?我就不能先试探一下?谁知道你是不是想把麻烦留给我,然后自己逍遥快活去了!你若是连自己都没有为这小孩丢脑袋的觉悟,凭什么要我用自己的性命来赌!”
云四海点了点头,应道:“仙姑说的是。”
何仙姑本还欲教训几声,但忽又罢住,少顷,柔声道:“臭小子,别再寻死了。”
“哎,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仙姑,”云四海霎时怔住,摇着头道,“与其这样浑浑噩噩地活下去,倒不如尽早解脱算了。”
“小子,天底下又何止唐谕一个女人?不如忘了她吧!”
何仙姑待见云四海久而无言,便也沉默了良久,忽地叹息道:“哎,我曾见过你的那个阿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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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四海眼中一亮,抬起头来望了何仙姑一眼,旋即便又垂下头去,低声道:“她可还好么?”
何仙姑怒哼一声,道:“现在我不知道,但我见她的时候难产了!”
“啊!”云四海蓦然攥紧了拳头,瞪着眼睛,紧张问道,“救回来了么?”
何仙姑瞥了他一眼,自负地冷笑了一声。
云四海见了何仙姑的神色,便就松了口气,又再问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何仙姑讥笑道:“关你什么事,反正又不是你的孩子!”
话刚出口,何仙姑见云四海又把头耷拉了下去,也知方才言重了,无奈答道:“哎,真是可怜之人。生的是个女娃,叫作青儿,很是可爱,很像她娘亲。”
“青儿、青儿。”云四海眼中似是燃起了一丛火焰,口中念念有词,嘴角扬起,但须臾便又撇了下去。
“只可惜是个哑巴。”
何仙姑顿了顿,待见云四海攥紧了酒葫芦,又接着说道:“不知为何,这孩子天生从娘胎里就带来了一股寒气,险些就要了她的命。当年褚精卫将福州城里所有有名的大夫稳婆都抓到他家里去给唐谕救治。可这股寒气乃是类似于内家真气的路数,非一般江湖郎中可以解救。后来褚精卫知道了我在福州城,便亲自到客栈里头迎我。你也是知道的,我最烦的便是同这些公门之人扯上什么关系,故而我也坚决拒绝了。可谁知,他竟是于众目睽睽之下给我跪下来了,磕头恳请!他以一个朝廷将军的身份竟然给我一个糟老婆子跪下,可是当真是不容易了,可见他对夫人的情意真切。叫我这老太婆也好生感动。哎,我也是到了那里才知道,原来他的夫人就是当年你那个阿谕!若我知道是她,看在你的面上,我无论如何也都会去的,也就少了中间那些波折了。
“而我到了他府上的时候,唐谕已经是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了。那时,我问褚精卫是要大的还是要小,他毫不犹豫地就说是保唐谕。哎,其实唐谕的情况虽是危急,但我也还是有把握能同时救下她们母女性命的。我那么一问,也不过是想试探一下褚精卫到底对唐谕有几分感情。这一试之下,我才笃定那褚精卫果然是对唐谕爱护有加,她也算是嫁了个好郎君。”
说到此处,何仙姑便又罢口,瞄了云四海一眼,见他伸手掩着脸面,不敢叫自己看清他的表情,便就是叹了一声,道:“算了,不说了。”
云四海晃了一下脑袋,哑声道:“继续说,我想知道。”
何仙姑吐了口气,便又娓娓道来:“可我万万想不到的是,最后我虽是救回了她们母女的性命,但终究还是不能保她们健康。青儿被那寒气伤了经脉,故而一出生就是个哑巴。而唐谕则因生产时大出血,虽是活了下来,但也着实落下了一身的病根,这辈子恐怕就是个药罐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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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吱!”
云四海垂下头去,死死地盯着手中的酒葫芦,手背上青筋贲起,捏得酒葫芦生响。何仙姑睨了他一眼,问道:“你难道就不想再去见她一面么?那年的事情,她后来也跟我说了,她到现在也一直在等着你,等着你去给她一个解释。她好像至此都不信你会负她……”
“啪”,葫芦碎裂,酒浆撒了他满手,室中溢满了一阵酒香。
云四海心神一慌,眼中有泪光闪过,俄尔便又黯然道:“我没有脸面见她。她能有了个好归宿那就是最好的了,我祝福她。”
何仙姑拂袖起身,似是不满地怒哼道:“懦夫,你难道连解释清楚,说‘再见’的勇气都没有么?见与不见,自也由得你。这小孩子我就收下了,你快些走吧!”
云四海回头看了徐一笑一眼,见他躺在一个婢女的怀中睡得正香,心中略定,叹了一声,向着何仙姑一拱手,道了声谢,转身走了出去,须臾,便即出了梅兰别苑。何仙姑心生恼怒,竟也不相送。
云四海转头环顾四野,见得天地辽阔,可自己却无一处可去的地方,心中霎时觉得有些寂寥。他伸手便想拿起酒葫芦来,但谁知又摸了个空,便即苦笑道:“我倒是忘了,酒葫芦也没了。”
云四海蓦然长啸一声,心中烦闷难解,闭着眼睛,随意挑了个方向行了过去,也不管是走向哪儿的,但总之是先走到了尽头再说。
只是他走得一程,忽地听闻身后“得得得”的马蹄声响。他回头看去,竟是见一辆马车朝他飞快驱来。正要让开时,就见一个小童坐在了车前,向他招手呼喊道:“云叔、云叔!”却是那徐一笑坐车追了上来。
云四海怒眉倒竖,一晃身,就已抢了上去,伸手拉住马缰,停住了马车,向着徐一笑喝道:“胡闹,我送你到仙姑婆婆处学本事,你怎就逃出来了!”
徐一笑狡黠轻笑,忽地车厢的帘布掀开,何仙姑从中弯腰探出头来,冷冷道:“是我让他跟着来的。”
云四海愕然愣住,大声问道:“仙姑,你怎么也来了?”
何仙姑冷笑一声,道:“臭小子,我思前想后,觉得无缘无故帮你收留这小孩好像有点亏。我还得你帮我做一件事情才成。”
云四海想了想,正容道:“仙姑请说,晚辈无有不从。”
何仙姑道:“我要出趟远门帮病人复诊,你且护送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