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八台山,迢迢三千里。
云四海厚葬了何仙姑同唐追后,带着徐一笑马不停蹄,朝登紫陌,暮踏红尘,弹指半月,两人终是到了八台山下的天池坝村。云四海左右寻了个乡人一问,便知唐谕等人也不过是前日才到的,山上未曾听闻生了什么大事,也就松了口气。
云四海不知玄冥教等人打算何时起事,也就不敢怠慢,连忙将徐一笑交托与乡人照料,自己则仗剑向着山上行去。
八台山崇峻雄壮,自古有名,因其山体层叠,共有八层而得其所号。山高万仞,乃有天险,雄踞川陕两省几地之交界,素有秦川锁钥之号,川蜀一带除了峨眉山外,别无其他山脉能与之相比。故而唐门祖先便选了此地开山立派,忽忽至今,已是经营千年,在山间架设机关奇阵,更添威势,威名播于神州。
云四海沿着山间小道,盘桓而上,行不多时,便遇见了一波巡山弟子将他拦下。他下马问道:“唐照在哪?你们快叫他下来,说是云四海找他。”
众人一听,皆都一惊。这波巡山弟子中的带头人,当年有份送亲到福州,曾见过云四海,仔细打量了他一番,便是认了出来,大声道:“果真是云四海!”话音甫落,那人面色陡寒,从怀中摸出了一只铁哨,就嘴吹了起来。
云四海不敢叫他声张,便就一手按住,将那人的哨子夺下,道:“莫要声张!在下此次前来乃是有要事相告,事关八台山唐门生死,只能秘密同唐照来说。”
那波巡山弟子见云四海动手,面色一紧,立马将云四海围在垣心,一手摸着腰间的兜囊,一手将铁哨子送进了嘴里,高声吹响。哨声尖锐高亢,汇在一道,就像把锋利的匕首般撕开漫天的风云雾霭,直达山顶,传响了整座八台山。
云四海见他们神色嗔怒,心中也即多了一丝防备之心。那领头的弟子怒喝道:“好啊,云四海!你日前在福州杀了我们的掌门和百草门的何仙姑,褚将军的卫兵们让你给逃了,现在我们八台山唐门和百草门一起通缉你,没想到你竟敢自投罗网!你快快束手就擒!”
云四海心中一惊,转念间便已想明白了,疾声辩解道:“你误会了!杀唐掌门的乃是褚精卫,他其实是玄冥教的少主!”
几人相顾大笑,继而极声喝骂道:“云四海,我瞧你是失心疯了不成!褚将军乃是我唐门的女婿,朝廷的二品大将,又怎可能是玄冥教的少主,岂会杀害自己的岳父!分明就是你偷偷潜入了褚将军的府邸意图不顾,恰好我们掌门和何仙姑想去探访唐谕小姐,你乘他们不备而痛下毒手的!其中详情,从福州传回来的飞鸽信书已是说得一清二楚,你休想信口雌黄、诬蔑他人!”说着,领头那人举手一挥,众人便即从兜囊中抓出了一大把暗青子,甩手便往云四海身上掷去。
云四海见暗器如泼雨压来,哪敢怠慢,脚下轻点,身子即已翩跹而上,将暗器尽数躲开,高声辩解道:“云某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少废话!”
领头那人又自呵斥一声,“咔咔”连响,继而便是一大片箭雨从他们袖底的“神机弩”中射出,箭势如电,刹那间便已射中了云四海。众人立此大功,心中不由大喜,但谁知那云四海的身子竟是化作了一缕黄烟,箭雨穿身而过,即已散去。
“‘魅生身法’!”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众人尚未回过神来,便都觉身子一轻,即已被云四海扔了出去,滚进了道旁的灌木丛中。众人身上穴道被制,待要呼喊反抗,也都不能。
云四海收拾了几人,心中盘算:“这几人说的不错。天下皆知,褚精卫乃是唐门的女婿,而我身为一个外人,又岂能得到他们的信任?我切莫莽撞行事,须得先找到了唐照或是阿谕,由他们出面方可取信其余的人。”
他念头方落,身子一纵,即已飞快地往山上奔去。只是方才那帮唐门子弟吹响了铁哨,山上的人已有警惕,行不多时,便又见得几波巡山弟子往山下赶去。云四海不敢声张,或躲或藏,轻巧地绕了开去,若是避之不及,他便抢先出手,率先将众人点倒。
忽然,云四海就见又有一队巡逻子弟从山上行了下来,而领头那人赫然便是唐照,就见他满面怒气地向着手下的人教训。原是他如今总管了整座八台山的安防,适才听得山下哨子吹起,可派下去的巡山子弟却无一发现,这便只能亲自带队下来盘查。
云四海心中略定,从暗处行出,朗声喊道:“唐先生,是云四海来了。”
众人见有人拦路,皆都吓了一跳,待听云四海自报门户,便是神色大惊,抬手便欲打出暗器。唐照稍一怔愣,连忙喝止众人,疑声问道:“云少侠,你因何而来!福州那边传回来消息说你杀了掌门,可是真的?”
云四海瞥了唐照身后的众人一眼,眼神晃了一下。唐照会意,沉吟须臾,不顾众人反对,就屏退左右,引着云四海行到了一处僻静地,道:“现在可以说了。云少侠,你我虽相交不深,但依我看来,你是断不会杀掌门的。”
云四海鞠了一躬,道:“多谢唐先生的信任,在下的确没有杀唐掌门。他乃阿谕的亲生父亲,我又岂敢向他动手!”
唐照听得“阿谕”两字,面色陡然变得铁寒,问道:“云少侠,那你到底为何上八台山?若你是想追回唐谕,那我就劝你死了这条心,她已经嫁做人妇、生儿育女了。”
云四海心子一沉,眼中有一股悲色流过,须臾,他澄定心思,解释道:“非也,在下此来实是为了救八台山!唐先生可知道,那褚精卫乃是玄冥教的少主!我同何仙姑前辈去到福州,本是想替阿谕看病的,但谁知竟是在褚府发现了乌铠和郭千秋!他们将唐掌门囚于密室之中,苦苦折磨,在下将他救出牢狱,但却也救不回他的性命。”
唐照瞪大了双眼,便连呼吸也都屏住,显然是被云四海的话给吓了一跳,眼中神光百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云四海怕他不信,便又着急说道:“唐先生,在下所言句句属实!‘百草门’的何仙姑前辈已经和郭千秋同归于尽了!我思前想后,终是想明白了。那玄冥魔教地处北域苦寒之地,一直虎视眈眈着中土大地,但却又为中州正派所拒,于是乎,他们便将目光放到了八台山,企图谋夺唐门基业,以八台山为据点,将整个魔教迁入中土来!”
唐照吐了口气,沉声道:“你可莫要因为唐谕嫁给了褚精卫而就污蔑于他。”
云四海慌忙摇头,道:“唐先生,我心中虽是爱阿谕甚矣,但此等下作之事,我是决计不会做出来的!唐先生如若不信,那便带我去见那褚精卫,假如云某人污蔑了他,我甘愿自戕谢罪!”
唐照沉吟不语,似是犹豫不决。云四海生怕山上出了什么意外,伤了唐谕,便焦急地跺脚道:“唐先生,事情紧急,还请你相信在下!”
唐照又自想了片刻,忽地一点头,咬牙道:“罢了,且信你一回!但若被我发现你是污蔑褚将军的,想来你也知道下场!”说罢,他转身便引着云四海走上了大道,那些个巡卫子弟,见得两人走了出来,神色又变得大为紧张,似乎生怕云四海突然暴起一般。
唐照朝他们使了个眼色,道:“没事情了,你们先回金顶去。”众人不敢忤逆,狐疑地望了云四海一眼,即已领命转身,朝山上奔去。待得众人走后,唐照这才带着云四海走进了一条岔路,盘盘绕绕,却也是向着山顶行去。过了片刻,两人即已来到了一片白石林前。
云四海眉目一蹙,便即止步,待见唐照毫无犹豫地走了进去,也就只好跟上。入得其中,只见百余株石芽高耸,通体幽白,仿佛透着寒气,每座石芽都至少有三人高低,不下万斤之重,东一座、西一座的,如枪似戟的就地挺拔。隐隐间,山风呼啸而至,携带了一阵肃杀之气,云四海心中蓦然拔凉——这石林竟像是一个厉害的阵法!
云四海正要叫住唐照,可他才一抬眼,就见唐照飞似地直在石阵中兜转疾奔,竟是要将他甩开。云四海心子猛沉,暗叫中计,觑准唐照的落脚地,身子便是纵出。眼看他将后发先至,但谁知他身左传来一阵轰隆巨响,一股猛风如山掩来,回头望去,竟是见着一座石芽倾倒,直直朝他压下!
云四海心下大惊,脚下步星踏斗,幻灭虚影,险险让了开去,万斤重的石芽就在他跟前栽倒,砸出了一个大坑,激起烟尘百丈。朦胧中,云四海看见了唐照的身影,左袖疾挥,便即卷开烟雾,脚下虚迈,乘风而上,已是数丈。他猛地抻臂勾出,五指即已勾住了唐照的衣领。
云四海暗喜,正要拿下唐照喝问时,却觉指尖剧痛,似是抓住了一块大石头一般!恍惚间,就见眼前的唐照竟是变成了一尊石芽,云四海五指戳于其上,震得石芽轻晃,“喀喇”一响,这石芽却是朝他冲撞了过来!
云四海默念:“这阵法当真玄乎,我须得小心才是!”他念头未落,五指化爪为按,即已撑在了石芽上,身子借力如箭疾退。只是他仍未落地,身后便又是几座石芽朝他撞来。无奈之下,云四海挥袖击空,而又乘势翩跹而起,跃至高空。
他眼看着唐照已是站到了石阵之外,怒哼一声,两袖如蝶翅飞舞,一股气劲自袖底而生,将他的身子径直向阵外推去。而唐照见得云四海由空中扑来,仍是气定神闲,不惊不惧。
云四海见状,心中不由打了个嘀咕,留了个神,尚未多想,忽觉顶上乌云压低,一股猛风迎面扑至。他人在空中无处借力,纵使连连挥袖,亦禁不住身子趔趄歪斜,不一会儿,即已被吹回了石阵中。云四海挺胸束腹,提了口气,正要再闪身腾空时,又听闻身旁“轰隆”之声大噪,拧头看去,就见是那些个白石芽无休无止地向他撞来。
唐照朗声叫道:“没用的,你乖乖束手就擒吧!这里是‘石芽坪’,乃是千年前我八台山唐门外圣徐庶所设留的‘死生之阵’,可困千军万马,只有死人才能活着出去。就算你武功再高,若不知破阵步伐,又如何能以一己之力而逃脱出去!”
一步错、步步错,云四海被白石芽缠身,在阵中闪躲,疲于奔命,大声应道:“唐先生,你为何要困我于此!难道你还不相信云某所说的话么?云某真的没撒谎!”
唐照叹了口气,须臾,壮起了胆气,道:“正是因为我知道你所说的都是真话,我才不能放你上山。你的武功太高了,我杀不了你,就只能将你困于此阵了。”
“唐先生,你什么意思!”
“云四海,你难不成不知道是谁力劝唐追答应这门婚事的么?”
云四海心神巨震,一股怒火直从心口烧到了嗓子眼,怒喝道:“唐照,原来你早知道褚精卫是玄冥教的人了!你为什么要害唐门!为什么要害阿谕!”
唐照冷笑一声,咬牙切齿道:“我这么做是为了救唐门!明明自从唐门内斗分家之后,门中实力已是大减,可唐追偏偏非要向玄冥宣战,争什么武林盟主,白白害死了我门下几百精英子弟!这些年来,若非是我在外交结江湖同道,撑住了八台山的门面,怕是早就被唐见深给反攻回来了,他哪还能那么安稳地做掌门!”
云四海破口骂道:“所以你就外通玄冥,要杀害唐掌门么!”
唐照忽地拔高声线,正眉高声应道:“不错,告诉你也无妨!我同唐追乃同父异母的兄弟,他是二房庶出,我是六房庶出,他能做掌门,凭什么我就不可以!只有在我的治下,八台山唐门才能韬光养晦,重新振作起来!但唐追的武功实在是高我太多了,我唯有和玄冥联手方有成功的可能。
“当年唐追来到福州,我乘他不备便同褚精卫合谋拿下了他!我本是想叫褚精卫杀了他的,但褚精卫却不愿意,他说唐追说到底都是他的岳父。嘿!成大事者,又何惜小节?当年他同唐谕成亲不也只是个阴谋罢了,可却不曾想到把他自己都给陷进去这温柔乡了。不过后来我转念一想也是,我们想要知道八台山的‘藏经阁’所在,可那里乃是我八台山的重地,藏有我八台山唐门所有的武功秘籍、机关阵法,历来只有掌门才能进出。若是唐追死了,怕是连我都找不到入口。只是唐追武功实在太高,若非我叫褚精卫用唐谕的生死来要挟他,怕是也困不住他。他几次在狱中想要寻死,我就又建议在他的头顶上开了个小窗,让他能偶尔看见唐谕的那只翠鸟。嘿,唐追便也知道了,若是他死了,唐谕也不能苟活下去!但我也着实想不到他竟能在那种环境下,撑了五年,接连受了五年的折磨!唐谕从前还是太任性了,不理解她父亲的良苦用心。
“而其实我早就已经同褚精卫商议好了,他助我当上唐门掌门,我便许他们在山下的飞龙峡里建立分舵。日后玄冥要进取中原腹地时,我们唐门再助他一臂之力,待得他们在中土立足稳定后,就叫他们撤出八台山。但是这个计划他们玄冥内部也有人反对,像是郭千秋和乌铠就因无法忘记同唐门的仇恨,当年便率先带人出来拦亲,想要杀了唐谕以来阻止这场婚事。也是多亏了你,否则,我的计划自也不可能完成了。”
“你这无异于与虎谋皮!”云四海青筋暴绽,又高声喝问道,“为什么要是阿谕!”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唐照摇头轻笑道,“就因为唐谕是唐追的女儿!褚精卫暗里是玄冥教的少主,明面上是朝廷的二品大员,若是一般的支房女子,又岂能配得上他?况且唐追表上看上去虽是很不看重唐谕,但实则他最为关心的就是这个宝贝女儿!否则,当年他就不会任由唐谕跟你私奔了,并且还叮嘱我一定要把《唐家拳经》和《魅生身法》的秘籍交到她的手上。褚精卫若是娶了唐谕,到万不得已时,还可以用她来作为筹码!最后果然还是被我们给用上了!”
听到此处,云四海顿时慌了,身法忽乱,险些被一尊石芽撞中。他颤声问道:“等等!你说当年那两本秘籍是唐掌门给阿谕的?你不是说唐掌门要我放弃了阿谕,才肯将秘籍传授给我么……”
唐照得意狂笑:“哈哈哈!云四海呀,云四海,那两本秘籍其实是唐追给唐谕的嫁妆!你可知道,你本来是不用放弃唐谕的?你真是个天大的蠢材!”
云四海心中悲恸,只觉眼前金星急冒,蓦地被气得吐出了一口血,双拳捏得劈啪作响,宛如爆豆。他仰天怒啸一声,极声大吼道:“唐照,你焉敢如此瞒我!”话音甫落,他手掌拍出,按在一尊白石芽上,螺旋劲力纵出,石屑如棉絮飘飞,霎时就见石面上被气劲钻出了一个旋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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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云四海的身影如电光横掠,转折如意,每每将被石芽撞上时,他便拍出一掌,身子登时转过了势头,直在百余尊白石芽当中随意游走。片刻,他双足顿地,腾身跃起,平地里跃过两尊石芽,垂目一看,就见唐照直直地立在了丈许之外。
唐照不料云四海竟然勇猛至斯,就算是不通阵中虚实,单凭轻功就已冲到了阵法的边沿,直骇得他面容失色,抬手疾挥,十指轮弹,数十枚飞蝗石霎时打入阵去,攻向云四海。
云四海如狮吼虎啸,右袖拍出,刮起一阵疾风,就将石子拨到了旁侧,击在一尊白石芽上,“啪啪啪”的一阵巨响,飞蝗石业已尽数化成了一片齑粉。云四海在空中翻了筋斗,便要落于阵外。但谁知此时地表巨震,一尊石芽竟是生生从地底下冲天钻起,拦在了云四海的身前,而后又有几株白石芽分从两侧向着云四海夹击而到。若是不退,云四海怕是就要被石芽给压成肉饼了。无奈之下,他只得舍了唐照,两脚点在正面的石芽上,身子倒折翻飞,如紫燕穿云般又落回了奇阵中心。
唐照见他闯不出来,便就松了口气,继续朗声道:“现在唐追死了,唐歌又被日本浪人所斩杀,整个唐门除了上一代的那几个老鬼,已是再无别人有资格同我争做掌门了。谁要是想妨碍我,我就杀了他!”说着,他眼神中透露出一番杀意,一掷袖,却是掉头走了。
云四海怒吼一声:“唐照休走!”他猛地抽出宝剑,又要朝阵外抢去。只是他身形一动,那些个石芽也即朝他推来,霎时就见阵中乌光大盛,同白石芽的寒影相映交辉。云四海墨剑横掠,挺空上下,直如飞龙闹海,匹练凌空,一时间,只见得乌光白影接连碰撞,暴起无数花火。只是云四海的宝剑虽是锋利,但终究还是奈何不得这些万年白石芽,只在其上劈出了数十道半寸深的剑痕,乌光就已被白影压下,无奈之下,云四海直被白石芽逼得连连倒退。
云四海心中暗念:“这阵法当真厉害,若是我不能找出个破阵的法子来,怕是就要被耗死在此地!”他越是这么想,心中就越是焦急,急则生乱,忽一个不留神,一尊石芽撞来,却是撞中了他的后背,将他顶开了几步,喉中涌起一阵腥气,险些要吐出血来。
云四海在阵中又斗了一会儿,依旧拿这石阵没辙。忽然间,他听闻阵外传来一阵悉悉率率的脚步声,继而便有人高声大喊道:“云叔,你在里头做什么?”
“一笑!”云四海大声问道,“可是一笑在外面!”
“是呀,云叔!你为什么要自己往石头上面撞去?”徐一笑疑惑应答道。
云四海一听这话,脑袋一空,蓦然刹住了脚步,果然就见周遭白石芽皆都停了下来,挺拔耸立,分毫不见有移动过的痕迹。云四海重重地喘了口气,心念一动,又生狐疑,脚下轻迈,霎时间就见阵中又复天云变色,石芽轰隆如雷作响,朝他推涌而来。云四海暗念道:“看来这阵法乃是由我的心魔而生,迷惑五感,只要我身心不动,这阵法就会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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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话说是简单,但做起来又如何能轻易办到?见着眼前石影憧憧,接连朝他撞来,云四海面色稍惊,仓促下,便又舞袖惊起,避让开去。这般一来,眼前石芽便又复无休止地朝他撞到。
徐一笑跌足叫道:“哎哟,云叔,你怎么又自己往石头上边撞去了!”
云四海再躲过几尊石芽的袭击,徐一笑惊得直险叫连连,待见云四海都让了过去,这才又松了口气,怪叫道:“云叔,你快别闹了!”
云四海心中焦急,更甚于徐一笑。霎时,他将身法使至极致,想要逃出阵法。但奈何这石阵玄乎妙哉,云四海身形转得越快,那些个石芽来去便也越快,他始终也都摆脱不得。
徐一笑见着云四海狼狈的模样,也是着急,大声问道:“云叔,你可是撞了邪!怎地一直在往石头撞去?”
云四海勉力让过几尊石芽,高声问道:“一笑,你从外头看来,这些石头是否不曾动过?我在里头可是见它们都在不停朝我压来!”
“怎么会有这等怪事?”徐一笑闻言一窒,俄尔,他又叫道,“云叔,那你闭起眼睛来,站着不要动就不怕了!我指引你走出来,保准不会碰到石头!”
云四海依言而行,闭起了双眼,刹住脚步。但奈何云四海双目虽闭,但他心神犹动,耳畔依旧听得轰隆巨响,身周故旧是狂风四作,本能之下,他仍禁不住起身避让,恍如是一只被卷入狂风中的风筝一般,来去不由己。
徐一笑又跌足叫道:“哎哟,云叔,你闭起了眼睛为什么还要乱动!且听我来指挥不好么?”
云四海高声应道:“不成,这阵中危急四伏,武功越高、洞察越敏,就越是难以定下心来,但若越是用力挣扎,便会越陷越深,恍如身陷沼泽泥坑,着实无解!”
徐一笑急得怪叫连连,摩拳擦掌道:“云叔,你就不能想想办法么?再这样下去,你到天黑了都出不来,谁还能去救唐谕呀!”
云四海一闻及唐谕,心中蓦然生起一股壮气,脑中灵光一闪。就听他豪声肃喝,阵中乌光又起,云四海身若惊鸿翩飞,掌中宝刃蕴藉神光,发出“嗤嗤”细响,着实奇怪。云四海虎目怒瞪,往着徐一笑处迈步便抢了过去,一路上宝剑横劈直刺,遇着拦路石芽,也是无所畏惧地挥剑开路。刹那间,只听闻“唰唰”的声响连连,便见大片的石块被乌剑轻易的削了下来,“嘭嘭嘭”的落了满地,激起烟尘飞扬,斩岩断石如切腐朽豆腐。
徐一笑见着此幕,直惊得咂舌,怔愣出神。须臾,他小脸涨红,捏紧了拳头叫道:“云叔,你的剑法可真好!”
原是云四海眼下身处绝境,忽地就是激发全身潜能,将平生所学融会贯通,灵机一动,把螺旋气劲抽茧成丝,集于剑上,随着锋刃极速旋环流转,在刃上加了一道“气刃”,霎时陡增宝剑之利,无坚不摧,便是这世上最为坚硬的万年山石,也难挡其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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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四海适才不过小试牛刀,也料不到竟会有如此威力,不由也吓了一跳。他转头见石芽又再轰隆逼来,心中大定,就是沉气连喝十声,宝剑也即削出十下,便有十尊石芽断于他剑下,眼前霎时大空,露出一条大道。他爽朗大笑,脚下一迈,已要行出阵外。孰料徐一笑竟是惊叫提醒道:“云叔小心,你前面还是一座石头!”话音甫落,云四海陡觉脚下一硬,眼前一花,低头看去,果然是踏中了一尊石芽。
他正要提剑去削,但这石芽却如雨后春笋,疯长直冒,他还未来得及回剑,顿时被给撞回了阵内。这下猛撞十分大力,云四海面上一青,一丝鲜血即已溢出了嘴角。他人在空中,耳畔鼓**风雷大声,眼中堆叠巉岩白影,诸多凶相尽数朝他一齐攻来。纵是他想要提剑去挡,但此时杀机四现,乃是救了东却丢了西,左右衡量,竟是挡无可挡的局面!
云四海自知必死,凄然一笑,这便撒开长剑,静待风雷将他扯碎,巨石将他碾扁,心中皆空,万籁俱寂,不知是万物都死了,抑或是他死了。他抬头见得天上明日高悬,亮眼的白光刺得他眼中明晃晃的,天宫中蓦然传来了一阵“铛铛铛”的脆鸣,不知是谁替他敲响了丧钟。
云四海身子沉沉落下,浑身冰冷,恍如是落入了一潭冰水,落地前的那一刹那,石声隆隆,巨石朝他压来。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一日,定在了那一时。
夕阳下,野山头。
新娘子的嫁衣红如天边的彩霞。一抹翠影横空。
忽地,新娘子回眸一笑——“云郎!”
“砰!”
云四海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泪水涔涔而下,就像把他的心子掏了出来,如琉璃一般碎了满地。
他没有死。
幻象是杀不死人的,能杀死人的只有人本身而已。
越是想生,越不得活。
云四海忽然明白了唐照所说的“只有死人才能活着出去”——怕是只有心如死灰的人才能走出阵去。云四海抿着唇,伸手揩净嘴角的血迹,撑着长剑一步步地走出了阵外。
徐一笑叫着提醒道:“左边走三步,右边走五步,不对不对,你前面三尺有一块大石头!哎哟……”话犹未完,云四海却已自顾地走了出来,徐一笑愣了一下,叫道:“云叔,你怎么自己就走出来了?”
云四海摇了摇头,没有解释,将墨剑插回鞘中,吐了口浊气,反倒是出言问道:“一笑,你怎么来了?”
徐一笑扬起手中的木剑,面上洋溢着笑意,炫耀着说道:“云叔,我来助你一臂之力!你说过的,等你救出唐谕阿姨后便会收我为徒,传授我天下无双的剑法的!”
云四海叹了口气,又复问道:“山下难不成没人看守么?”
徐一笑点了点头,答道:“初时有很多人,但是后来山顶传来哨声,他们便都急匆匆地上去了。我本来以为你也上去了的,但没想到我骑马走在路上,忽然听见就你在大吼大叫,于是乎我才找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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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四海心下一紧,自知唐照和褚精卫起事在即,刻不容缓,这便提起徐一笑,直在山中小道飞纵,盘山而上,越行越高,片刻就又回到了大路上。他一把将徐一笑放在地上,沉声道:“一笑,你快下山去吧!山上大战在即,我也难言全身而退,实在难以照料你的周全。”
徐一笑扯着云四海的袖子,不依不挠道:“云叔,我不需要你保护!我也有剑,你受伤的时候可以让我来保护你!我已经长大了。”说到此处,他忽地顿住,眼眶发红,哽咽道:“我不想你也像仙姑婆婆一样……”
云四海摸着他的脑袋,叹了一声,还欲再劝,忽然间听见道上不远处传来一下“咕噜噜”的声响,他转头看去,便见一颗圆圆的东西沿着山道滚落了下来。定睛看去,这竟是一颗人头!
徐一笑惊呼道:“哎哟,云叔!有人死了!”
云四海心下一紧,身形一闪,即已向着山上奔去,大声叫道:“一笑,你快些下山,莫要耽搁了!”任是徐一笑如何在后头喊他,云四海也不停脚。
奔不多时,云四海便见前头现出一方宽阔的平地,其中传来阵阵呼喝打斗之声,平地之外乃是一处悬崖陡壁,崖外数十丈有一笔孤峰孑立,如箸似剑,摩天立地,峰顶有一株老松挺拔,枝繁如盖,葱绿滴翠,这一峰一树之景煞是奇壮,傲立宇宙,遗世独立。
云四海虽是不曾到过八台山,但总也听说过唐门典故,知道此地乃是八台山第五台的“独秀峰”。相传千年前唐门外圣徐庶便是于此孤峰绝顶,将毕生所学的奇门遁甲之术悉数传与唐氏,尔后于峰顶坐化成松。自那时起,唐氏一族便将此处列为族内重地,靠着孤峰的那一侧平地,放着几只香火铜鼎,时刻有门下弟子把守,以保外圣香火不灭,永佑唐门。
而此时,铜鼎倾覆,香火灭却,香灰落了满地。香灰之下乃是几具少了脑袋的尸体,鲜血将香灰打湿,凝固成了一团团的,看着就像是一团血冰。云四海转头看去,却见唐照浑身浴血,直被三人提着刀兵,围在了场中。场外有一名老朽拈须掠阵,脚下踩着一杆银枪,时不时地抬眼瞥向唐照,嘴角撇出一丝不屑,听他吐纳呼吸,武功该当同郭千秋相若。
云四海本想仗剑去救唐照,只是他一时又念到唐照奸诈多谋,设计害死唐追,焉知他不是故意设局来谋害自己?兼且唐照当年欺瞒于他,害得他同唐谕分离,此仇不报,又如何心甘?这般想去,他便放下了本握在剑柄上的手,面色冷峻地看着唐照被三人逼至悬崖边沿。
几人又交了几合。云四海见得那三人着了一身戎装,武功精悍,丝毫不弱于往日的乌铠,显然在玄冥教中也是位份甚高,不由暗暗点头。而唐照右臂中了一枪,血流如注,无力低垂,只能凭着灵巧身法躲避,偶以左手掷出暗器扰敌。那三人得势不饶人,囫囵格开暗器,便又挺刃抢上,向着唐照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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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要得手时,三人陡觉面前狂风掩至,一道乌光如同长河奔泻而至,格中了三人兵刃。三人齐齐顿觉臂上吃力,“锵”的一声清鸣,乌光过处,削金断玉,所向披靡,两刀一枪顷刻中断。三人被兵刃上传回的劲力逼退三步,一晃神,就见眼前黄影聚散,竟是有一人抢至他们身前!却是云四海终不忍见唐照就此殒命,拔剑来救了。
三人大吃一惊,连忙使开断刀断枪向着云四海身子攻去。但云四海武功本就高出他们许多,方才于石阵当中又已将本身剑法与《唐家拳经》融会贯通,更非这三人可比。就见他寒着脸面,左袖挥出,使出“云水蝶袖”,袖面陡生一股螺旋吸力,紧紧地裹住三人兵刃,拉得三人朝前趔趄一步。只是三人仍未站定,忽觉袖中劲力变向,由吞转吐,刹那间,一股巨力如洪水缺堤般朝他们涌来。三人抵御不住,痛呼一声,握着兵器的双手便即松开,手臂高**,以致中门大开。那三柄兵刃得了云四海劲力之威,也是打起了转,猛地朝后撞在了三人的胸口,“喀喇”的响了几声,便即撞断了他们的胸骨,叫他们倒在地上,挣扎两下,即已毙命。
此下变起肘腋,快如闪电。那从旁掠阵的老者纵是看出云四海要下毒手,但也料不到手下三人竟非他的一合之敌,挨不到自己来救!老者见得三人枉死,当下沉声暴喝,脚下踢起长枪,左右一**,即已挺枪抢上。
云四海见老者双手摇杆直晃,可枪头却是纹丝不乱,步下踏虚欺进,显然乃是藏了一手杀着于其后,待得他脚步踩实借力时,枪势再不可挡矣!云四海心存忌惮,这便挥出左袖,劲力过处,刮起了一阵风,将满地的香灰撩起,遮天蔽日,迷了老者的双眼。
“噗”的一声,老者长枪刺空,在满天的灰尘中刺出了一个大洞,日光从洞中映入场上,照亮了他身后的那点乌光。老者见云四海不在眼前,而又后脊生凉,暗叫不好,长枪连忙用力捺下,打在地上,将枪杆压弯,蓄力一弹,身子腾空飞起。
老者霎时见得脚下烟尘中乌光闪烁,如龙藏密云,将烟尘搅得四散开去。顷刻,那点乌光生寒,宛若龙起于渊,从下直直向着老者刺去!老者着实料不到云四海的剑法如此凌厉,这便银枪急抖,当空挑了四五个枪花,拦在云四海来路之前,意在拦截。
云四海拧腰转腹,霎时在空中旋转了起来。见他右剑按下,左袖猛地网罗撒出,“哗”的便将漫天的寒影枪花裹入其中。借力一扯,他的身子即已从枪底游进,右剑抬起轻送,削往老者的臂膀。
那老者见云四海挥袖来挡他的长枪,便是怒喝一声:“小子,竟敢小觑老夫!”枪上便即再加了几分力道。只是待得长枪被宽袖裹住,他顿觉这袖子恍如沼泽,叫他的长枪难以抽身,其中劲力绵密旋转,又如个大磨盘般将他枪上内力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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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吃了一惊,骇然道:“‘云水蝶袖’!你这小子,竟然会八台山的功夫!”话音甫落,就见乌光已是斩到了他的胸前三分,再进半步,便要将他开膛破肚。危急间,老者两掌分错,就着枪杆子一拧,“咔”的一响,银枪从中而分,掉出来了一条四尺长的铁链——这竟是一根双节枪!
老者握着下节枪杆,身子**开,差之毫厘地让过那云四海那一剑,落回了地面。云四海左袖松开,“哗啦”铁链声响,前半截银枪便被老者甩向云四海,枪尖如灵蛇出洞般朝他胸膛插去。
云四海叫了声“好”,墨剑反拍,击中长枪,霎时便将枪杆**开,继而脚步踏破虚空,身如飞箭般朝老者投去。那老者知道厉害,焉敢叫云四海近身来战?脚下踩着梅花步,双手直将长枪舞动起来,霎时间就听见狂风大作,一道白影直在空中翻腾,将云四海给拦下。
只是唐门身法独步天下,云四海又尽得“魅生身法”精要,来去如鬼魔幻影,进退似魑魅无踪,过得十余合,那老者眼前一花,枪杆子拍打下去,只将云四海的残影击碎。他心下一惊,两手急拉,前半截银枪便如灵蛇归洞般游了回去,又再合为一体,慌忙朝后架去。“锵”的一下金铁爆鸣,乌光蓦地大盛,竟是将银枪斩断!霎时就见血花漫空,老者胸前已被云四海给劈出了一道二尺长痕,血染当胸,仰天倒在地上,已然断气。
云四海将长剑回鞘,转身望向了唐照,冷哼道:“你现在该是信了吧?玄冥教根本没有想过要跟你交易,他们只是想强抢了八台山而已!”
唐照按着胸口,没有应话,只是转头望向了身后独秀峰上的那株老松,眼中似有泪光闪烁。俄尔,山下猛地发出一声“砰”的巨响,整座八台山都震了起来!唐照抬头望去,见得一颗大火球猛地从山下射起,划过长空,升至最高点时,大火球便裂成数十颗小火球,陨石般向着山顶落去,然后又是几声轰天巨响,山顶上燃起了大火,将半爿天空也都给烧红了。
唐照仰天凄然惨笑,道:“今日之后,再无唐门,再无唐门啊!”
云四海正要出言相问,忽然又是一颗大火球射上了半空,心中满是不安,眉头直跳。此时,徐一笑不知从哪找来了一匹马,已从山下打马赶到,手舞足蹈地慌张大叫道:“云叔,山下都烧起来了!刚刚困住你的那个石阵突然爆炸了,阵法地下藏了好多个火球,像是打铁花一样‘嘭嘭嘭’的都射上了天上,太吓人了!”
云四海心下一沉,便要喝问唐照,但谁知他一转身,竟是见着唐照朝着独秀峰拜了三拜,即已舍身纵下山谷!云四海大叫一声“不可”,余光瞥见地上那杆连着铁链的半截银枪,信手抄起挥出,霎时铁链如龙蛇疾走,去势劲急,堪堪缠住了唐照的脚踝。云四海心中一定,臂上用力,便将他给拉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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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照面色苍青,两鬓却是顿时多出了许多白发,彷如瞬间老了十岁,哽咽道:“你若要杀我,那就自便。是我害了唐门,毁了八台山的千年基业,万死难辞其咎!”
“轰”的一声,一幢着了火的小楼从山顶落了下来,掉进了深谷。
云四海心中惊骇,揪住唐照的衣襟,极声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