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轩漫无目的地在西湖畔徘徊数日,身上的盘缠已是用完。
他就这样绕着西湖走,走到哪里算哪里。
这时天上却下起了迷蒙细雨,略微起寒。
这是杜轩第一次见这江南烟雨,朦朦胧胧的细雨落入湖中,竟恍若烟雾缭绕。
江南的山是朦胧的,如梦如烟的轮廓,在薄雾中勾勒出几笔优美的线条;江南的水是缠绵的,丝丝缕缕的身影,在细雨中蜿蜒出几道多情的细流。像是受了这景致的熏陶,江南的雨是玲珑的、是温柔的,仿佛要把这白墙黛瓦、青山碧水轻轻揽在怀里。这雨声是那么地模糊,但又是那么地细腻,像是情人间的低声轻语,江南的美离不开烟雨的点缀,而烟雨,也深深恋着这江南。天色愈阴,不知远处的群山喜欢的是,柔风吹拂的妩媚舞蹈,还是雨点洗刷的滴答歌声?群山模糊在一片雨丝当中,犹如幻觉,令人迷茫。
杜轩立身在这烟雨中,却觉分外舒服,这是一番他从未见过的美景。他抬眸看向湖中,断桥上没有残雪,却是有着飞扬的雨雾,桥上能隐约地看到几把黄油纸伞,和几抹显眼但模糊的红,那几抹幽幽红啊,桥上佳人,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多少青涩的少年,都希望能在江南的石桥上,遇见那身穿艳红衣裳、撑着油纸伞的梦中佳人。
杜轩咂咂嘴,竟抽剑出鞘,在这雨下舞起剑来,秋霜剑的寒芒在烟雨下,似乎也要软化,除去剑光飞舞,惟余一片淅沥沥的清幽。舞累了,杜轩便一下躺在湖畔那湿软的草地上,兀自笑了起来,接受那雨的酣淋。
这是已然看透生死的潇洒和从容。
就这样一直躺到雨晴,杜轩看着和煦的暖阳重新降临,不远处是一道模糊的虹。
杜轩爬起身,湿漉漉的衣裳粘在他的身上,让他觉得很不自在。
虹的所在,似是一片梨花林,很近,隐隐约约,像是有琴音传来。
杜轩喃喃道:“莫不是韩先生口中所说的那片梨花林?”
韩兴曾告诉他,那里能听到续命的仙乐,起初他心里还有些不屑,只道不做这些苟延残喘之事,然而如今他觉得,自己本就是个将死之人,即便那梨花林真是危机叵测,那又如何呢?
杜轩想到这里,苦笑一声,便拖着沉重的衣裳,向那梨花林缓缓走去。
梨花林的外边,立有一座石碑,上面苍劲有力地刻着“竹梨山庄”四字。
想必这便是徐家所在。
杜轩从韩慈清口中得知,这徐家原是杭州的一户富族,也是剑道名门,只不过近年来生意却被另一家族挤得极为惨淡,商铺田地也流失了不少,而其家主的儿女却无心经商,生意隐隐有崩盘之势。杜喜也曾告诉杜轩,这徐家便有着“金凤求凰”的专门拆解剑招,这让杜轩非常好奇。
杜轩现在却在奇怪,这只有梨花,却没有竹林,怎的叫“竹梨山庄”?况且,大户人家种植梨树是极为少见,这梨花本是白色,又与“离”谐音,被不少人视为不吉。
话虽这么说,能占一座山头,广植梨花,这大户气度本就恢弘。
杜轩深吸一口气,便走入那梨花林。
“桃花人面各相红,不及天然玉作容。总向风尘尘莫染,轻轻笼月倚墙东”。走进梨树林,只见枝头上一丛一簇,满眼都是雪白的梨花,有的已经开放,洁白的花瓣围着紫红粉嫩的花蕊;有的则鼓出花苞,绿茸茸的花萼托着银星点点的花蕾。微风拂来,花枝随风而动,远看,宛如一位足智多谋的儒将,轻摇羽扇,潇洒飘逸;近观,又如一位素衣剑客,衣袂飘飘,随风轻舞。
杜轩不禁看醉了,耳畔,忽然又飘来了袅袅琴音。
这是一首《醉渔唱晚》,听着这曲,杜轩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慢慢变轻,仿佛自己也成为那江边渔父,日出垂钓,日暮收网,一曲渔歌唱尽天涯古今,忘却了轮回,超越了生死,只愿与这沧水一道镌刻永恒。
这琴音饱含着高洁傲岸、笑傲世间之意,杜轩听着,联想到自己如今的状况,忽觉韩兴所说并非虚言,当下便乘着着琴音,打坐静修起来。
就这样过了几日,杜轩饿了便摘几朵花瓣吃,渴了便在湖边汲水。不必说,那绝对是越来越饿。
不过,杜轩练那“心意气混元功”,事半功倍之下筋骨却是愈加强韧,听着那琴音,也是精神爽朗,杜轩似乎完全相信,这琴音确能续命。
杜轩站起身,抖了抖仍有些湿搭的衣服,准备又摘几片花瓣吃。
正要伸手摘取的时候,杜轩的背后突然响起了一位青年的声音,“这位兄台,要吃的话,在下大可以给你几碗饭,何必擅闯我山庄来摘花瓣吃?”
杜轩听得出,这是对他的一种羞辱,当下转身,只见眼前的是一位与其年龄相仿的青年,身着素衣,腰佩长剑,面如冠玉,目似星辰,眉间英气十足,又渗出几分冷酷。
杜轩回身行了个礼,“这番打搅,当真惭愧。”
那青年冷笑一声,“是你打搅我呢,还是我打搅你摘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