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灵的事已经压下去了。他们家在枯园不是很有名,你不清楚也正常。你已经被罚了一个月还差点死掉的事,我也和他们说过了。幸好这个孩子在她家不受重视,给钱道歉之后也就算了。这次的事情我拜托那边的人帮你摆平,但是你要小心,这次惹到的是第伍坊的人。”
“什么?”
“她是城主的侄女,你不知道吗?第伍坊最大的城市,花朝城。一直以来你都叫错她的名字了,她不叫朝灵,她姓花朝。”
“什么?”
电话那边的人一愣。昙心叹了好长一口气,那口气就像看着自家不小心摔倒又假装梳毛的智障英短。
“宋嘲巽,你能不能别装了。我帮你是因为我欠你爸个人情,那么其他人呢?装作弱小,装作不堪一击,装作不谙世事,你奶奶怎么办?你知道自己与他人的不同之处,为什么还一直躲在枯园这里?你还要复仇是吗,你还要在天堂里待多久?”
巽愣了一会,然后把手机摔到地上,挂断了电话。
他拽过背包转身准备出门。
在封闭的地方一个人住了很久,都不懂得怎么照顾与保护别人了。他转头看小小的房间,脑袋里冒出朝灵苍白的脸颊与散落的长长黑发,心中一紧。梦中的女人冰凉的黑色长刀仿佛还在他的脖颈旁边,他下意识的去摸,才发现是幻觉。
要复仇是吗……?
他走出门去,反身小心地锁好门锁。灰色的楼道亮着昏黄的感应灯,楼道外面的世界依旧明亮,树叶摇摆,黑白相间的喜鹊欢快地叫着飞过窗外,一切平静如昨天。隔壁出来晨练的大妈看到他,笑着和他说话。
“上学去呀。早饭吃了没?”
巽认真的点头:“吃了。”
*窃灵者:一种生物,没有肉体,靠寄居在虚弱的生物身上维持生命。被寄生的人要么死掉,要么丧失记忆。如果宿主不是因为躯体毁灭而死掉,那么窃灵者会读取宿主的记忆并修复身体使其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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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封绪觉得这个世界也是挺好的。如果不上学,他就可以抱着西瓜和院子里的嗔聊上一天不用出门,看天边上的云慢悠悠地赶路,然后挖一大块瓜瓤填到嘴里。嗔是封印兽的名字,它是只猫的形态,却有三只黑色的耳朵,上面立着很长的绒毛。三千舍们一般都会捕捉一两只封印兽来当做家庭宠物,也有人养人类的猫和狗或其他生物,但是因为普通的宠物不会说话,所以也感觉少了许多似的。他的父母都是三千舍,在家里开了个店,在人类的网站倒腾一些三千舍稀奇的小东西,挣人类的货币,生活闲适的很。从他爷爷的爷爷那辈就传下来的优良的宅之基因在他的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学院放假他就不出门,在家里看书或打游戏或睡觉或吃冷饮,姿势从躺到卧到蜷到侧翻不等。反正他的能力可以改变空间,想去哪里也不用动腿,这也造成了他变得愈发白的脸和太阳照射下身躯之后越来越大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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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宅男封绪在三年级四班鞠老师的办公室里看到被晒得黑黝黝的宋嘲巽时,内心的地震简直要震塌整个枯园。
“封绪,你有听我讲话吗?”训话的鞠老头皱眉。
“啊……有,有啊。老师你说以后我就和巽一组,以后就一起完成‘异端渗界’的任务了。”封绪立正站好,脸上挂出来一个“老师我没走神请你相信我”的微笑。
老师怀疑的盯了他两秒,然后说:“你的成绩虽然一般,但是综合测评还是很突出的,所以来弥补一下嘲巽的空缺。再说了,你俩从小不是一起长大的么,配合应该没有问题吧?”
封绪突然明白了鞠老头的意思。
没人愿意和嘲巽一组了,你和他关系最好,所以由你来接这个烂摊子吧。
真是人心险恶嘤嘤嘤。
老鞠微笑着把头转向一直安静的立在一边的少年:“这次嘲巽在鸫谷服役了一个月,感觉如何?”
“还行。”
封绪张着嘴愣在那里,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结成冰。
鸫谷?
那里可住满了食人的鸫翊鸟吧……?去年好像有一组四年级的学长们去那里执行任务,结果……封绪捂住眼睛,脑袋里回想起那个精神失常的学长,浑身的白肉不停颤抖。听说一共去了五个人,结果只回来了一个少了一条胳膊的男生……
宋嘲巽的注意力没在年过一百五的鞠老师身上,他的思绪早已飞到了学院大门外那颗大柳树上面。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巽的眼神执着又诚恳,似乎燃着满腔的热血来欢迎新的搭档,但是他其实想的是“等会放学是去老地方喝冰粥还是去新开的那家甜水店吃樱花装饰的冰皮小点心”这种问题。
“那就这样吧。”鞠老师被他坚定不移的眼神所迷惑,赞许的点了点头,“嘲巽可不要再闹出乱子了,虽然你的变异兽行为分析和百物学成绩每学期都是第一,但也不能这么乱来,知道吗?”
巽若有所思地点头。
鞠老头手掌一挥,眼睛突然射出两道箭,抹了蛇毒的那种:“好了你们去上课吧。记得明天别迟到,尤其是你,封绪。学院里对使用能力有限制效果,你释放的法术都有迹可循。那小小的伎俩是瞒不过我的眼睛的。”
封绪惨痛悲壮地点头。
走出办公楼老远之后封绪一改畏缩恭敬的表情,激动地拍着身边人的肩膀。
“我还以为你死了呢,一个月没见着你了。又去哪里洪湖水浪打浪了?你瞅瞅你晒得和楼上那个两百岁的阿姨养的倭黑猩猩一样,看样子你惹了大事儿是么?”
巽的眉毛微微一挑,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你把校长的家给端了?还是黑进学院的教务系统改成绩偷答案了?去鸫谷还能活着回来,不错啊你小子。好强好变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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巽低头沉默了一会,把手从衣兜里拿出来。他皱眉,风吹起他的衣角,发出猎猎声响。
“我去那里服役了一月,打扫鸫翊鸟巢穴,修复边界护栏,只是为了安抚朝灵的家长和老师。因为那天晚上‘工程师’袭击了我们。我没保护好朝灵,敌人太强,所以她死了。”
“你逃走了?”
宋嘲巽抬头看着封绪。他的眼光完全变了,由之前的钦佩敬仰变成一片漆黑的冷寂。封绪认真的时候就会这样,与平时那个一身白肉的宅胖子慵懒的状态不同,他的眼神理智又冷静,仿佛真实的他刺破懒散的外表脱壳而出,看得人浑身一凛。
他就这么盯着巽,瞳仁深处慢慢浮上一层粘腻的东西,他看不懂那是什么。
他低头一哂:“没有。你信吗?”
“我信。”
巽又抬头,他看着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太阳的光直直地照在他脸上,却因为脸上白肉太多而造成了阴影。上了二年级之后他把小时候留得小辫子剪掉了,被晒得晶亮的短发贴在头皮上,那双细小的眼睛黑色的潮水褪去,留下的只有天真烂漫和没有城府的无邪单纯。
巽看着封绪,想从那单眼皮的眼睛里看出什么伪装来,然而它们毫无破绽。
封绪脸可耻地一红,眯起小眼睛娇羞地笑起来:“哎呀我真的信嘛你不要再这样用力盯着人家了好害羞好害羞~”
巽右手后撤迎风抡起,然后毫不留情给了这个娘娘腔一拳。
君山学院很大。虽然它在人类的眼里看来是个不入流的小学校,里面的学生都爱打架,不务正业,品行不端,但是却是培养优秀的三千舍的地方。这里设置了一层法术屏障,普通的人类只能看见外面灰色的两栋小楼和枯萎的花花草草,却不知道里面是另外一个空间,熙攘的学生和老师,活泼的气氛与欢快的年纪,一切都与表象不同。
这个世界本来就有许多迷惑视线的屏障,人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眼睛和耳朵,却忘记了怎么用心去看待别人。
学院一共分为五个年级,和人类大学的教育方式类似,不过上学要更早,课程更多,管理也较严格一些。“异端渗界”是优等生们从二年级开始就要开始参与的任务,一共十组,每组人数从2到5个不等,主要处理那些逾越边界触犯法理的人类或三千舍或变异兽。当集讯者发现某个区域出了问题后,由老师进行难度评估,再由学生进行处理。低年级的学生处理被卡在边界裂缝里的人类,高年级或者有天分的学生负责解决比较厉害的三千舍或者变异兽。任务不同于期末考试,在假期进行,完成任务可以得到更多学分,高的学分是毕业之后实力的证明,有更宽广的路可以走,但是如果学分不够的话会留级的。所以大家都十分努力,虽然在街坊大爷大妈的眼中看起来君山学院是所烂学校,但是它却在第玖坊枯园这个大地方占了份量较重的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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巽和封绪走向教室。
和屏障外的灰暗破败不同,这里崭新又干净明亮。白色的圆屋顶,青黑色的花坛里面长着开白黄色相间的花的宽叶植物。走到建筑的后面还会看到白石青苔萧竹流水,偶尔有拖着长尾的鸟雀鸣叫着飞过,是散步的好去处。每个门前都悬着屏风似的垂帘,教室是青色的山水,宿舍是蓝色的云,办公室是紫色的鸟雀,其他的地方一律是白色无花纹。栏杆与墙壁上的雕花与刻字隽秀清朗,三千舍学生们在庭院里穿行,或争论或笑谈或口出狂言桀骜不驯,都无关系,只要你安守规矩,能拿到足够的学分毕业就可以。
这里是毫无污秽的净土,也是恶意酝酿之地。
巽和封绪走进教学区,四周的目光像箭一般射到他们俩身上。人声低了两秒又开始重新沸腾,似乎比之前还要热闹喧嚣。
“看到没,那个人。上个月和他一起搭档的那个女生死了。”
“那家伙很蠢。”
“好可惜啊,这下可能会有很多人想着要揍他了。那个二年级的女生,是叫花朝灵吧?听说长的很好看。”棕色头发的男生嘴边挑起一个顽劣的笑,把手交叉放到脑后:“这下优等生的名号可能保不住了,连个女生都保护不了,也许他根本没有能力去做‘异端渗界’这种任务,还是收拾东西回家念普通学校吧。”
宋嘲巽目不斜视的与他们擦肩而过。花朝灵死了这件事难免泄露,惹来风言风语也在所难免,只是有些言论太过明目张胆,让人无法区分是恶意还是愚蠢。他理了理额发,没有在意这些,反倒是刚刚只说了五个字的白色头发的少年听了身旁人的话之后沉默不语,他眯眼望向远去的少年背影,眼睛里有光一闪而过。
巽继续低头走着路,只不过速度越来越快。宅男体质的封绪在他身后跟着,渐渐气喘吁吁,不过他没有吭声。他听到了也听懂了,有关嘲巽的各种谣言不断滋生,像雨后沐浴着阳光的毒蘑菇,自以为骄傲地挺立生长着。
到了楼梯底下人群渐少。巽不紧不慢地上楼,封绪在他身边一步两个台阶地走着,很快就超过了他。巽看不到封绪的表情,正奇怪为什么宅之基因在这个时候没有影响他的时候,他听到了封绪的声音。
“呃嗯……张老师。”
咯噔。
巽下意识的想后退着走下楼梯,却被楼顶的一个欢快的声音叫住了。那声音听起来沙哑沧桑又温柔可亲,像是磨砂的皮制面般使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贴近。然而巽知道,不,整个年级的学生都知道,滔天混世大魔王张革老师的舌头简直相当于大剂量的太攀蛇毒,会致死的。
张革惊讶地和巽打招呼,脸上的笑挤成一抹褶子:“啊呀嘲巽,你还活着啊。晒得这么黑惨惨的。毕竟你俩在一起这么多年,去鸫谷玩没带上封绪他没吃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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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师的舌头果然名不虚传。原来宅男封绪突然行动迅速是想在张革走过来之前逃进教室。巽看着张老师人畜无害的脸,想象着自己喷出一口老血化作天边彩霞,封绪无力伸手:“老师我还在这里呢……”
“哈哈哈开玩笑的,你看你们一天天死气沉沉的,没有一个年轻人该有的样子。”张老师抚掌大笑,走廊里的灰尘受不住强大的内力纷纷从房顶跌落。“话说回来,嘲巽。”他微微低头,眼神突然锐利,“有些事情我也听说了,你若一直这样下去,以后的路可能会不太容易。”
巽后退一步,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让您费心了。抱歉……朝灵的死是我的错……”
张老师慈祥地拍他的肩膀:“我什么都不知道,快去上课吧。”
“老师,我……”
“你俩要迟到了,还有最后一分钟。”
巽看了张老师两秒,在左边和右边中迟疑了一下,最终选择了从左边逃之夭夭。封绪跟在他身后一起奔向教室。张老师淡淡地回望,从小眼睛里透出无限的悲怆。如果巽现在回头的话,就会想起服役的这一个月里在鸫翊鸟的巢穴里感到的恐惧,那是不动声色地厮杀与不由自主地潜逃。
他回到班里坐好,班里的气氛依旧嘈杂无比,都快上课了大家还在唧唧歪歪,抄作业的打游戏的,让他这个做班长的很是颜面无光。他刚想开口训话,扎着马尾辫的问月悄咪咪地靠过来。
“问你道题行不。”
“讲。”
她偷偷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说:“我听说你,和那个二年级的小学妹……”
“……怎么了?”
“有一腿。”
噗。巽把刚喝的一口水喷出来。
“我,我是从三班的李莞尔那里听说的,这个不关我事啊……”她急忙给巽擦湿掉的桌子,然后慌张地举起双手澄清。
毒王张老师的班级!真是名师教出来的好学生们。平时他不说话时看着那张平静无澜的脸还没觉得有什么过人之处,一开口必定有人中箭而亡,口吐鲜血无药可医,嘴巴毒的不行。巽想起开学典礼上张老师朗诵的那一段上世纪的法语诗歌,迷倒万千少女,小眼睛上面的褶似乎都能发出光来,现在看来全是假象啊假象!被平凡掩盖的假象!
巽用力地放下杯子:“我说你啊!”
“是!班长!有什么吩咐请说!”
“我说你,下次能不能用这里思考一下问题?”巽指了指脑袋,又指了指正坐着椅子的部位,“不要用这里思考问题,OK?”
“那,那就是说……那……呃……”
“没事,说完。我不揍你。”
“那你果然喜欢封绪吗……”
巽强忍了一下,没有把第二口水喷出来。
“长孙问月!”
“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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巽无奈地看了一眼一脸兴奋正在和别人讨论游戏装备的封绪,扶额道:“算了,怎么说随你们的便吧。要上课了,这节是三千舍居编年史,不许走神,否则放学没有点心给你吃了。”
问月的眼睛开心的弯起来,在老师进来的那一瞬间对巽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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