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皱眉,带上手套检查两个小孩的身子。封绪在用日语和僧人说话,不时比划着什么,僧人一脸担忧的表情,不停地鞠躬道谢。
<!--PAGE 10-->
结束了之后他走过来站在巽的旁边。
“那个僧人说这两个孩子是来寄宿的小僧人,只是在寺院修习几个月。今早上偷偷的去那座塔里面玩了,之后就没再出来,连早饭都没有去吃,大家以为是小孩子调皮也就没人在意。结果打扫塔的人去了之后吓了一跳,这才喊人抬出来的,那时候就已经这样了。”封绪朝小孩的方向努了努嘴,“后来就叫我们来了。”
“这里还有别的三千舍吗?”
“不清楚,应该不会太少,路上见到过好几个隐藏身份的三千舍在这里,但是大家似乎都不想惹事,毕竟来这种地方修行的人都不想太招摇吧。刚刚引路的那个僧人是人类,第一次见这种场面真是吓到他了。”
巽点头。
“这两个孩子我检查过了,他们可能惹到了[象限兽],表面上像是被切掉了一部分粘在了一起,其实他们另一半的身体还存在,只不过应该在另一个地方了。真是的,弱小的人就不要出去探险了,惹上这么一堆祸事,自己还受罪。”巽站起身来,摘掉手套放进袋子里。封绪看见他的眉毛是皱紧的,他并不是真的因为怕麻烦而嫌弃那两个小孩,只是出于担忧和气愤而说出看似无情的话来而已。
“那塔里面是什么?虫洞?时空隧道?虚无?象限兽的巢穴?真的只是普通的边界而已吗?”
巽眯眼看向远处的黑塔,它一动不动地矗立着,静待时机吞吃万物。
“运气坏的话,可能要去塔里了。[象限兽]不是那么好惹,被连起来的人有可能会失去记忆,快点行动,真到那个时候就完了。”
封绪看向那两个连在一起的小孩,脸上写满了悲悯:“他们的家长大概还不知道吧?这么小,还没有吃遍全世……”
他突然说不出话来,因为巽用力地打了他的肚子。
然而就在他们转身的时候,那两个小孩动了。
两个小孩明明是昏迷着的,却好像有人在操控他们一样,闭着眼睛坐了起来。一缕烟气从小孩身体连接的缝里钻出来,一片混沌的漆黑。那怪物有两个头,四只蹄子,一个身体。它挣扎着从缝里一点一点挤出来,痛苦地嘶叫着。小孩的身体随着怪物的钻出开始分离,只不过变得和两个空袋子一样扁。它的身体发出腐败的花叶气息,一点一点向下淌着黑色的水。它的两个头一左一右分布在身体两侧,外形就像……
“哦哟哟哟说你两句还真的出来一只小猪啊,还长了两个头。”
封绪仰头大笑,然后低声念了什么,空中突然出现一道尖锐的裂缝,他伸手进去抱出一只黑色的小猫放在肩上,猫的头上长着三只耳朵。
“嗔抓好了别掉下去啊,等会儿咬它!”
那怪物本来是呲着牙的,抬头看见了什么,尖嚎一声,转身撞破窗子逃走。封绪目瞪口呆,不明白怎么会来这一出。巽跃起踩倒封绪,紧跟怪物跳了出去,风聚拢而来,在他身后展开双翼。
<!--PAGE 11-->
“啧……”封绪也翻过窗外,落到了草地上。
“先张好屏障!一会儿毁了佛殿就完了!”
封绪拿出一个金色的球,用力往地上摔去。随着球的破裂,有水从球里蔓延了出来,迅速的爬上那些建筑,覆盖了整个地区。
“喂!这个东西我第一次用啊!真的能既不破坏东西又不让那些人类看见我们么?!”
巽并不接话,他甩出几道风刃,却在碰到那个怪物的同时消失了。他皱眉,挥手想要制造气压将它困住,仍然不起作用。眼看那怪物就要跑远了,封绪突然出现在面前,断了它的去路。
“你在愣什么呢?!”封绪猛然伸手在空中一拍,空气中起了一阵细小的涟漪,那长着两个头的小猪顿时被关在了一个看不见的笼子里,横冲直撞,可就是出不来。
“它似乎免疫我的能力。”巽面无表情,“这是[述**]。能力是吞,大概。”
“巽爷也有失手的时候哦?”封绪皮笑肉不笑的把肩部挂件摘下来。
“乖,到你了。”
嗔轻巧落地,它的瞳孔是金黄的,反射着远处的庙宇,红橙黄绿青蓝紫的光。它喵了一声走进结界里,述**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嗔扑了上去,在碰到双头小猪的那一霎那化作黑色的烟尘,两只动物都消失了。不一会儿烟雾聚拢,嗔又出现在结界里,安静的舔着爪子,述**却不见了。
“嗔把它带到另一个空间去了,那个地方是我的领域,没有线性的时间,很安全。”封绪把嗔捞起来继续放到肩膀上,突然瞥见了巽的眼神,“怎,怎么啦?嫉妒我很强是吗嘤嘤嘤。”
“没什么。我只是有点好奇罢了。还有,猫围脖不热么?”巽转身走向僧舍,“去看看那两个孩子吧。”
封绪盯着那个背影,很模糊轻微地叹了口气,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从窗户翻回来,两个小孩子早醒了,他们惊恐地盯着破碎的窗户,抱着膝盖发抖。他们被连在一起的时候也许做了噩梦,内容是什么不得而知。巽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封面是金色与黑色的本子让他们盖手印,依旧面无表情。封绪跑去喊来了刚刚的僧人,正与他说着话,两人不时抚掌大笑,巽侧耳听着,却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
几个僧人在院子里面扫地,有风很轻柔很轻柔地走过,撩起袍角。诵经的人闭眼合掌,神情专注坚定,下午的阳光钻过印有彩画的长廊和僧舍,停在大殿门口,投射下模糊的轮廓。少年望着窗外的一切,他的影子映在木制的地板上,晃出淡淡的光晕。
*通行证:其实是一种生物,真身非常细小,是可以变色的辉虫幼虫。使用时记录了使用者通行时的身体状况以及携带的物品等重要的信息,除了第拾叁坊之外都在使用。
<!--PAGE 12-->
*百客宴:佛刹利对流动的市集的总称。因为不同的地域三千舍种族不同,许多百客宴到了晚上就会变成人头攒动的黑市,可能会有一些显赫的贵族隐藏身份进入这里。有的百客宴进入需要暗语。
*象限兽:变异兽的一种,据说生活在虚无之中,靠吞噬时空生存。有角的象限兽十分稀有,据说它们角制成的粉末可以通向另一个世界。
―――――――――
离逾界回枯园还有几天的时间,两个人打算去附近转转。反正学校出钱,食宿报销,封绪开心的很。在吃过饭之后,佛刹利的僧人们挽留他们住宿,被两个男孩委婉又坚定的拒绝了。封绪的理由只有一个:没有肉不能活。
天色渐晚,灯火升起来了。他们走入一个全是三千舍的地方,给管理司的小姐姐看了学生证明后,钻入结界。带面纱的三千舍提着小灯背着包裹回家,街上的人多了一些。黑暗下翘起的屋檐像飞鸟的翅膀,许多小小的灯笼挂在门前,一星一点。路上有小贩在兜售金鱼玩偶,肚子下面有一根绳子,拉下就会发光,在空中一上一下地游动。两人沿着小路随意的走着,两边的植物开着白色的小花,有对夫妻在家门口争吵,巽看不清他们的样子,屋里的烛火一晃一晃,映出小孩子的影子。今晚的天空是暗紫色的,没有月亮,远处连绵的灯火装点着这座小城,把它照耀成一个美丽的假象。
封绪没有把嗔收起来,黑色的猫趴在他的肩上惹来了很多目光。两个少年并肩走在喧闹的街上,那黑塔上面的铃声已渐渐听不见了。这里的三千舍居应当是和人类住处重合的地方,也有衣着普通的小贩快速走过,只不过他们应该看不见那些长相奇特的三千舍们。与人类长的不同的种族如果人口稀少又不群居的话,通常会去隐客局更改外貌。如果不愿意改变的,就只好戴上屏蔽人类视线的手环了。封绪看着深色的天,巽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一家一家的灯光晃过他的侧脸,一亮又一灭。
天一点一点的暗下去了,街上提着小灯笼戴着面纱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朝着一个方向慢慢地走着,逐渐形成了一片人潮。封绪问了一个路人,才知道今天是佛刹利的朔月节,家家户户要提着灯笼到街上走一圈,以祛除晦气。
封绪惊异三千舍居也有这样的风俗迷信。那些三千舍们都戴着小小的斗笠,上面蒙着乳白色的纱,垂下来一直盖到胸口。他们提着或大或小的灯笑着聊天,路边的小摊迅速的生长到看不清的远处,热闹的气氛慢慢的弥漫开来。人声嘈杂,大声聊天的砍价的说家常的,三千舍们。巽去买了两盏喜鹊形状的小灯,点亮了之后,递给封绪一盏。
“真是奇怪啊,明明拥有了能力,却还是信奉一些虚幻的东西。”封绪没有看巽,他盯着手里的灯说:“一定要通过别人的庇佑得来的幸福才安心吗?”
<!--PAGE 13-->
“普通三千舍的能力并不比人类强多少,有的只是外形与人类不一样,没有能力的。有了力量就不需要信仰了吗?有了力量就不会心慌了吗?说到底神还有恶鬼什么的也只存在于人的心里吧,这样单凭自己是无法解决问题的。失去了能力之后,我们也是人啊,不是么?”
巽说着看似轻松的话,脸上却依旧面无表情。他整理了一下袖口,将灯换到左手,目不旁视。
“你还在生气吗?”
“我没生气。”
“那就是生气了叽叽叽……你不愿意在那里住是因为不爽吧?那两个头的小猪对你的能力免疫就让你那么在意?”封绪突然蹦起来,“你别生气啦你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巽爷你也有不行的时……嗷!!”
有人讶异地回头看,巽用力笑着,扯着一个瘫倒在地上的影子:“没事儿,他太兴奋撞到头了,一会就好。”
随着人群走了一会之后封绪就不见了踪影。可能是去买吃的了,也可能是被人群挤散了,也可能是被人贩子拐走了。巽没有去寻找他,回城的一半在他手里,小猪就算再贪吃也还有链子拴着,不必担心。
那家伙总是突然出现又消失,他的能力可以改变空间,虽说他是宅男,但是有了这个技能简直是有如神助,从此买吃的逛漫展再也不用动腿挤人群排队,简直是居家旅行之神技能。巽也买了一顶带着白纱的斗笠混进人群,但是他没有办法和别人笑谈天地。他提着灯慢慢地走着,耳边嘈杂的声音让他皱眉,他不喜欢待在人多的地方,也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封绪在这方面就很擅长,也许是遗传了他的父母,是个不要脸的自来熟类型,一见面仿佛是从小一起干坏事又阔别多年的生死之交,拉着你的手关切的嘘寒问暖,仿佛你有哪里不适天就会塌似的,最后再问你是谁。
巽记得小时候他和封绪一起出门去小吃街闲逛。本来封绪是不愿意去的,可是他妈妈硬是把两个人推出了门,让他们多出门走走。小吃街人也是很多,封绪走着走着就失散了,巽感觉有些饿,自己买了一点东西吃,刚刚拿到手里就被一个人抢走了。他不悦地抬起头,伸手在那人脸上制造气旋。那时候巽还是个心高气傲的小孩,不懂得这世界上的很多秘密。那人眯眼,抓住巽的手,却被突然出现的封绪挡开了。封绪笑着拍那个大人的肩膀,把另外的一个装满吃食的杯子递过去,递到那人手上,然后拽着巽迅速地跑。那是封绪跑的最快的几次,没有使用能力,那时候他还不能带着别人一起转移。他们跑了很久,久到巽的手被封绪用力攥出几道白色的压痕。后来巽才知道,那是一只脾气不好的拟形兽,如果巽当时没有及时的把手拿开,拟形兽的吼声可能会让他失去半边脑袋。
<!--PAGE 14-->
天真无邪并没有错。错的是本来天真无邪还愚钝无知不懂法理规矩,只能被世界的另一面生吞殆尽。
人群里有谁笑着撞了他一下,巽没站稳后退一步踩了谁的脚,灯从手里脱落摔到地上,碎掉了。没有灯,四周的光又那么的亮,让他感到很不自在。带着头纱看不清眼前的路,他弯着腰从人群中挤出来,摘下斗笠松了口气。然后看到有一双脚站在他面前。
昙心笑着把刚才碎掉的灯递给他。那双喜鹊的眼睛又开始亮了起来,晶莹剔透的发着光。
“居然去那么热闹的地方,这不像你啊,宋嘲巽。”
“你怎么在这里?”巽没接那灯。
“社里有活动呢,所以我来了。”昙心笑,“你来执行任务是吗?新搭档呢?你又把搭档丢下了?”
他把“又”字咬的很重,眼睛里却是笑着的。他没带斗笠,穿着一身灰色的风衣,与这个季节很是不搭。昙心看巽没有拿灯的意思,他松手,喜鹊灯顿时化作玻璃碎片落到地上,哗啦一响。
“我帮你搜集消息你却挂我电话的事,你打算等到什么时候向我道歉?
“想都别想了,要不然你赔我手机,那样我还有可能原谅你。”巽微微地昂起头,他的眼睛里盛满了不驯。
昙心还想说什么,封绪突然从空中跳下来,怀里抱着各种吃食:“巽爷我回来了我跟你说刚才有个东西特别好吃我的天简直是……”
他一顿,看到巽身边的男人,尴尬的愣住。
“……哈喽。您是?”
昙心也一愣,旋即笑道:“哦,你就是巽的新搭档吧?我是嘲巽他朋……”
“手下打杂的。昙心。”巽面不改色。
封绪惊讶的O起嘴:“哇噻……久仰大名。”
昙心弯起唇角,没有否认:“一会再谈吧,先跟我来。”
“做什么?”
“除了住旅馆你有住处吗?”
“……”
“走吧。我们社长也很久没见你了。”男人停步,在灯火中回头淡淡地笑,分不清楚脸上是客套还是悲怆。
昙心他们的组织叫做“不空绢索”。与普通的释义不同,这个组织一点也不美好,相反,它是个性质恶劣的社团。
“我们也算是完成心愿吧。”昙心说,“只要你用等价的东西来交换,我们就会完成你的愿望。”
“钱吗?”
昙心微笑。在巽眼里看来,他是在嘲笑封绪了。
“金钱,器官,一件事情,甚至是生命都可以。只要你付出足够的代价,我们就可以去做,保证高效迅速,而且不留痕迹。”昙心慢慢的敲打着瓷制莲花的边缘,话语如毒蛇般嘶嘶吐信,幽暗犹如鬼魅。
“我们,只管暗杀。”
佛刹利实际上很乱。白天是热闹的市集,到了晚上就会变成熙熙攘攘的黑市。这里阶级分化十分明显,住宅一层一层围绕山的弧度建造,越往上层等级越高。人们持有表明身份的腰牌,被雕刻成一片叶子的形状,等级越高叶子的色彩越炫目。在这里邪恶被明目张胆地出售,贫民区里人贩子大摇大摆地抓走小孩,没有人管,也没有人敢管。因为宗教还有种族的缘故,喵葵屋的坊主对这里管理疏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座小城市在阳光不愿意照到的地方安静地成长着,虽然混乱却也有自己的戒律与规矩。
<!--PAGE 15-->
他们坐在一个白瓷制的莲花里,向山顶缓缓移动着。这是类似观光缆车一样的交通工具了,领主似乎就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除了好看之外似乎没有别的特殊作用。包括那些庭院花鸟,同一个地方绝不可能重复。封绪艰难地挪了挪:真硌……
“佛刹利的领主叫做墟,住在山顶上。他经常宴请宾客,而且类型不定,从流浪汉到有权有势的贵族都有,去的人可以得到身份和地位,或者许一个愿,无论大小,只要他能办到的都可以,很大方的。”昙心向后一仰,看着满山阴暗的翠色,“但是有一个条件。”
“领主像个小孩子,去的人得给他讲个故事才行。但是如果他不满意的话……”昙心弯起唇角,食指挡在前面,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危险。
“杀。”
“所以说还是很公平的,只要讲个好故事就行了。”巽也敲打着瓷莲,发出清脆的一声。他似乎被传染上了那个笑,整个人的气场随之一变。
“那你去过没有,昙心?”
“我这种人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昙心摇头微笑,“但是我们社长去过。”
“韩先生?”
“不,不是他。”昙心瞥了一眼封绪,又看向巽,他的笑容突然消失不见,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他的眼里浮起了一些柔弱的东西,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昙心眨了一下眼,刚刚的情绪隐然不见,他淡淡微笑,仿佛那一瞬间是巽的错觉。
“是之前的社长。”
风轻轻的推,莲花的茎吱扭一响。嗔在打着呼噜,封绪安静地吃完最后一片炸糕,拿出卫生纸擦手。昙心扭头看向外面,背影波澜不惊沉稳如山,然而有些东西是无法隐瞒的,它似鬼魅般潜藏于阴影深处,待你露出丝毫破绽,便撕碎伪装一哄而上,将人推入深渊万劫不复。
“别为了要去做什么而勉强自己,没人逼你。”昙心突然说了一句没由来的话。巽不解地盯着他的背影,他却忽然向下挥了挥手。
“到了,Kio来接我们了。”
巽向下看,黑夜中有灯光照耀,茂密的树丛里露出了一个白色的小房子。它有着透明的顶,里面站着一个粉色头发的女生,双手插着风衣的外兜在站着等。
瓷莲缓缓下降,从一端的开口处进到白色的房间里面。花瓣像风车那样旋转着收缩起来,座位底下变成一个白色有厚度的圆。房间的墙壁是像充了气的气球微鼓的模样,上面用金粉和红色颜料绘着长着女子面孔的鸟。封绪盯了那副画很久。
昙心向Kio介绍封绪和巽他们,双马尾的女孩微一颔首,并没有太多表示。她穿着彩虹颜色的风衣,左手带着白色的手套,背后有一把粉色刀鞘的长刀,高过头顶,末端系着白色的流苏。她的眼睛轮廓没有特点,然而你看一眼便能记住,那里面没有平庸,是决绝,坚定,以及忠贞不渝的信仰。
<!--PAGE 16-->
封绪看着那刀鞘激动地趴在巽的耳边说悄悄话:“哇噻她的气场比毒蛇张老师的还强唉……”
巽假装没听见的看向昙心,他的眼神在认真的陷入茫然,仿佛什么也没听到。昙心挥手:“走吧,跟我来。”
不空绢索建在半山腰的位置,声名不算显赫也不算狼藉。它隐蔽的很好,坐在缆车上面向下看的话是看不见的。做坏事到底也应该有些心虚吧,但是不空绢索建在暗处不是这个原因,相反他们十分嚣张。毕竟像他们一样把暗杀的组织登到领主的地盘去打广告的,也没有谁能做到这么明目张胆的了。
确实有过人找到他们复仇过。可是之后那人便音讯全无了。是死了还是失踪谁知道呢,去自找麻烦的都是疯子,没人会关心。闯入狼群的小羊羔,是没有人会去救的,强行拽出的话会伤筋动骨,不值当。
出了白色的小房间之后,四个人一路向上走去。Kio突然卸了方才冷漠的面具,笑着与昙心不停地说话,内容从国家大事到刚刚从网上看到的段子概括齐全,那神情欢脱之至判若两人。封绪怀疑自己眼睛或是脑子出问题了。
向上步行了十分钟左右,巽看到一片空地,树的间隙里蹲着一只石狮子。Kio走上前用左手拍了拍它的头。
狮子的眼睛亮了一瞬:“何人?”
“Kio,昙心。这边来了两个小孩,封绪和宋嘲巽,借宿。”
“哦?我看看。”石狮子突然活动起来,它的两只爪子向前,伸了个懒腰,“走进一点,我不咬人的。”
……
两个男孩走过去,嗔趴在封绪的肩上。狮子抬起爪子触碰他们的胳膊。石制粗糙的感觉划过外皮,一阵凉意。
狮子突然笑起来,声音撼动了林子,附近的鸟受了惊,呼啦啦的全部飞起逃离。
“很有趣哈哈哈哈……真的很有趣……哈哈太好笑了……我已经好几百年没有见过这样有趣的事情了……”狮子猛烈地前仰后合,四周的树有的落下叶子来,地上的石块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像地震一般。
封绪和巽面面相觑。昙心不语,Kio嘴里嚼着泡泡糖,扭头看向一边。石狮子突然收了笑,它张大嘴吐出一片彩色的屏障,足有两人多高。
“进去吧,你们!”
Kio狐疑地回头看了两人一眼,转身跃入。昙心做了个“请”的手势,封绪想了一下,钻了进去。巽看着昙心,犹豫了漫长的一秒之后,也跳了进去。
于是他没有看到的是,一米八五的男人对着石狮子沉默良久,然后跪地说了什么。
―――――――――
“去他喵喵的小饼干大爷我有这么好笑吗?石狮子也能笑出眼泪来也是没谁了真是的也不看看自己的那头雕出来的一坨一坨的毛比大爷我好笑多了……”
<!--PAGE 17-->
“嗔,不是在说你……”封绪去摸猫的脑袋,它发出不满的呼噜声。
“那只狮子是守界兽,一直待在这里,没有多少人和他说话,寂寞到性格有点脱线,你们多包涵。”昙心走在最前面引路,他没有回头,“平时他也这样的。”
“它到底笑什么啊……”封绪把嗔推到空中出现的裂缝里,无奈地说,“吓我一跳……”
“或许是笑你长得又白又可爱?”
“巽爷求您别开我玩笑了……”
“貔喜欢开玩笑,所以不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习惯了就好。”昙心回头扫了众人一眼,巽能感觉到他的眼光若有若无的拂过自己,旋即又消散了。
四人走在一个长长的走廊里。夜深如海,发着绿色荧光的藤蔓缠绕着细长的柱子,两边的泉水汩汩,鸟类在天空飞过,留下细小的声音。庭院里光线很暗,几盏小灯飘在空中,若有若无地发着微光。他们转了好几个弯,走过两座石桥连接的岛屿,到了一个三层的建筑面前。房子的外貌看的不真切,应该是白色歇山顶的,在夜色中只有一个淡淡的轮廓,不高却很宽。墙壁上面没有现代的建筑材料,全部都是木制的。一扇一扇的小窗上面蒙着纱与竹帘,安静的矗立着。
“到了。”
昙心推开门,上面的铃铛叮铃铃的响。
“有客人来了。”
巽走进门去。一屋子五个人都抬起头看着他。左边有一个男生执黑子和一个小女孩在下棋,劣势明显,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苦苦思索。右边有两个黑头发的男生坐在沙发里正在看电视,长的十分相似,应该是双胞胎。还有一个女生低着头在角落里写东西,如果仔细看的话她透明的笔杆里面有只会动的墨绿色昆虫。
巽不好意思的点头:“你们好我是……”
“啊啊,嘲……”
“宋嘲巽。”昙心打断坐在沙发左边的男生的话,他挥了一下手指向封绪,“这个是巽的搭档封绪,这几天他们两个会在这里住。你们,不要太热情了,懂吗?”
男生点头。
“我想说的是吵,棱刚刚下棋输了就大呼小叫的。”
正在埋头思索的男生盯着棋盘没抬头,他愤怒地喊:“你胡说我哪有?!”
“你就不要妄想赢荔先生了好么?输掉那么多次还不泄气么?”
“你信不信我揍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昙心淡然地转过身来对着Kio说:“你去吧,我带他们上楼。”
Kio点头离开,去沙发那边坐下。昙心偏头对巽说:“这些人以后慢慢给你们介绍,现在先去收拾东西,等下一块吃晚饭。”
“不了,我不饿……”巽看着封绪,“他买了好多东西,我们吃饱了。”
昙心盯着封绪,封绪朝他灿烂一笑。
“好吧。那明天你们可以四处转一下,这里的集市还是很热闹的,不至于无聊。”
<!--PAGE 18-->
房间那边传来开心的笑声:“棱你这个笨蛋荔先生让你十子你也赢不了赶紧去撒娇打滚求人家放过吧哇哈哈哈哈哈……”
封绪好奇地歪头:“你们真的是杀人的组织?”
“有时候吧。”昙心一推巽走上楼梯,他的声音幽暗深不可测。
“有时候我们杀掉死人,有时候不杀人,有时候杀的不是人。”
封绪的房间在三楼的倒数第二个,巽住他隔壁。巽放下背包的时候,他听到了楼下的声音,封绪已经和那两个男生热烈地聊了起来。
“哎哎你也知道《械语鸟》啊!”
“那当然了我在这个圈的时候你们还在……咳,就没有我不知道的,我跟你说啊,你知道那个粉色头发双马尾的Loli吗其实他是男的啊嘻嘻嘻嘻。”
“哦哦哦真的假的!”
“喂喂,剧透不好啊。”
“你想不想听。”
“想!”
“我在制作方有个朋友,问到了一些可靠的消息,其实也算是故意泄露用做宣传造势吧,下一集可能会死个人,就是那个粉色头发的变态Loli做的,那家粉可能要闹了。”
“粉色头发的是不是都是变态?我跟你说啊这里有个叫K……”
楼下传来砸东西的声音。Kio的冰冷声音响起来,似乎在警告着什么。
他仰面躺倒在**。
昙心的能力是修复与破坏。只要接触超过五秒,他就能回溯物体的时间,无论死活。而同样的,他也能剥夺治疗的效果,包括生命。所以在进入不空绢索之前,他是个医生。现在他还时不时地假装好人治疗患者,被他治疗过的人很多,他的手里也有着越来越多的筹码,但是没人知道他想做什么。
昙心他是不空绢索的副社长,在成员里面很有威信,却一直没有接替差不多退隐的社长,在这么一个接管暗杀的社团里面勤勤恳恳的工作了五年,同样没人知道为什么。用那个黑色头发双胞胎其中一个涣言的话来说,就是昙心对社长这个职位还有社长本人有着超越物质和文化的感情,是不能随便玷污的。当然说这话的涣言被昙心回溯到了两个月之前他重感冒的时间,结结实实的又受了一次罪。
巽和昙心打交道了三年。他一直在帮巽,收集逾界者的信息也好,帮他躲避追杀也好,很多很多。巽是在学校里认识昙心的,那时昙心坐在校长办公室的大真皮沙发里面,喝着茶,透过氤氲的雾气看犯了错误正低头委屈的巽,然后对校长说:“这个孩子我可以带走么?”
巽没跟昙心走。昙心对他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带着不知何种来意,何种目的,不知有何居心的,陌生大叔。昙心也没坚持,留了联系方式就一个人回了第拾坊喵葵屋,而巽则继续上学。昙心不抽烟,但是酒量很大,他喜欢灰色,喜欢收集破败的古董。他喜欢看着那些废陶废铁瓶瓶罐罐在手里变得崭新光洁,再变回一堆破碎器物的过程。昙心使了个心眼,派个人设了一计,让巽主动给他打电话。他比巽大十三岁,称不上是哥哥也称不上是叔叔,于是巽直接忽视那些,对他直呼其名。昙心一直对巽有求必应,哪怕是一夜之间找三十只拟形兽伪装成他的全班同学帮他逃课这种事,也可以面不改色的打电话给封印兽协会。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帮自己到这个地步,每次问他昙心总是假装一脸悲痛地说:“我欠你爸一个人情啊。”
<!--PAGE 19-->
鬼扯。都多少年过去了,况且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
巽在三岁的时候被人发现浑身是血的昏倒在一个老妇人门前,肋骨断了两根,身上满是伤痕。问他什么也都想不起来,只知道自己叫宋嘲巽。一个三岁的孩子应该不太认字,可是他却工整地写出了自己的名字,字体清秀的像是习字了很多年一样。人们当初只是觉得惊异,觉得这孩子天资过人,直到有人追到医院里来杀他,大人们才逐渐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世上所有秘密都不可触碰,正如结了一层又一层茧的刀伤,揭开的话会很疼很疼。
奶奶不顾众人反对收养了宋嘲巽。她是个人类,没有子女,没有丈夫。她不知道巽会给她带来灾祸,也不知道他是三千舍,只道他是个身世悲惨的小孩。也许是三岁之前父母或者自己惹到了什么人,巽总是能在放学的路上看到正在等他的看不清面孔的人。他总是默默的忍着,或者想办法逃。巽什么也不会做,只有惹祸的本领,为了不连累邻居他搬去了学院附近去住,只有周末的时候会回家。他心疼奶奶,可是没办法,没有学院的结界的话,那些人很容易就能找到他。认识封绪之后他的内心变得阳光了一点,但是仍旧有阴影肆虐。他对自己的身世没有印象,梦里的女人模糊地告诉他要报复谁,却又没有明说。于是巽发誓要替父母复仇,但是他没有告诉任何人,除了柯洛老师之外只告诉了昙心。昙心一直帮他搜集着他三岁之前的信息。但是巽并不相信昙心,他不相信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诸生皆无色无相无名,然而妖邪妄生,不可说破,不可告人。
一夜无梦。
第二天那个下棋的小女孩自告奋勇地要带他们出去玩。出乎意料的是封绪拒绝了。他说昨天太累了不想出门,巽怀疑地看了他很久。小女孩叫苏荔桥,但是巽听到昙心还有那个男生叫她荔先生。她留着接近蘑菇的头型,穿着白粉色的短汉服裙子,似藕的手腕上用红绳系着两只银制的铃铛,蹦着走路的时候就叮当叮当的响。
“哎呀,他爱叫我什么就叫去,与我何干呢!”荔桥的眼睛弯起来开心地笑。她递给巽一串刚买的冰糖橘子,自己也拿着一个开始吃起来。
“你们来的很巧,昨天朔月节刚结束,今天是新月开始的日子,会很热闹的。”荔桥又指着那边卖杏仁乳红豆粥的小摊子,“要吃那个吗?”
巽艰难地摇头,他生平第一次被小女孩投食,还吃撑了。
街上的人很多,到处都有卖吃食和玩具的小摊。有人在吹着不知名的乐器,欢乐的气氛旋转着跳上房顶。两边的建筑风格很独特,巽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小楼,混合着古代和特殊形状的奇异特征。穿轻纱的女子们笑着走过,也有三个人高的大汉挤到茶楼里面,大呼小叫的嫌弃桌椅太小。那看起来像是一个侏儒的店老板(其实就比正常人稍矮一点)跳起来捅了其中一个大汉的肋骨,于是那大汉突然笑得浑身抽搐说不出话来,几个人都懵了。售六弦琴的人唱着歌,售小猫模样的拟形兽的人穿着会变色的衣服,那小猫可以变色,黑的白的灰的,橘猫或狸花或长毛波斯,是最乖巧的一类拟形兽。售彩色气球的人长了一张金鱼的脸,人们把硬币放到一旁的盒子里,那张嘴就会像吐出泡泡糖一样吹出气球来。街上还有把碗举在头顶的女孩,摇着松鼠一样的尾巴,一蹦一跳的跑过。巽穿了一身黑衣服,胸口别了一个萤蓝色的徽章。这是昙心给他的,可以抵挡一次对心脏的直接攻击,虽然他觉得只是逛街不会出什么意外,还是乖乖地戴上了。
<!--PAGE 20-->
他分不清爱和侵犯,分不清好意和陷害。总觉得昙心那样别有所图,让他想起猫对老鼠的情感。
是一个人待太久了吗。
荔桥蹦蹦跳跳地指着一个小茶楼,手边的铃铛雀跃地响。
“那里的青糕超好吃的!还有桂花茶,哎呀我们快走吧,过了今天就再也没有了!”
不等回答她就拉着巽的手快速地跑,小小的个子敏捷地绕过路人,手劲大的惊人。巽被扯的东倒西歪,惹来路人的白眼,只能连连道歉,然而话还没说完就闪过去了。两个人直奔楼上,荔桥赶走了一只卧在桌子上的鸟,挑了最靠窗边的一个座位,一拍桌子:“我要青糕百果烤饼栗子酥红豆糯米粥,再来一壶桂花茶!呀……这桌子能给我擦一下不?”
老板娘笑着和她打招呼:“小苏又来了啊。这位是……?”
苏荔桥认真的点头:“这是我哥。”
噗。
巽放下杯子:“我……”
小女孩关心的拍他后背:“哥慢点喝噗哈哈哈。”
二楼没什么人,零星的几个客人散落着坐在桌旁。窗边人声鼎沸,人们耐心地讨价还价,聊天,吵架,大声地笑。外面的小店层层叠叠高高矮矮的围着街道,蓝色的天和粉紫色的树木,彩色的旗子张扬快乐地飘着。虽然都是小的不能再起眼的角色,他们大声地谈笑,仿佛不知民间疾苦。巽看着楼下的人们,从这个角度看来他们都是一样的渺小,为着家长里短的鸡毛蒜皮争争吵吵。没有能力的三千舍。人类。变异兽。缈神。大家明明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做着同样的事情,为什么命运如此不同呢。巽想起自己的过去,捏紧掌心。
荔桥自糕点端上来之后就没再说话,巽一直托腮看着窗外。他之前从没见过这么繁华热闹的市集,带着面纱的妇女和孩子走来走去,带着刀的壮汉胳膊上纹着黑色的花纹,与摊主大声地争论那只封印兽到底值多少钱。卖桂花茶花糕的小贩挑着红棕色的木头担子笑着走,不用吆喝就有很多小孩子怯生生的来问价钱,然后他总是会多送一块给他们。
多么可笑。说不定明天,自己就不在这个世上了。即便如此也努力生活着,为了未来倾尽所有的人们,内心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巽眨眨眼睛,开始逼着自己想些别的事情。
“我觉得,你和问月一定很有聊天话题。”
“你同学吗?”
巽放下勺子:“对。我吃饱了。”
“唉……你再等一会吧。”荔桥依旧戳着糕点,“现在出去那个人可能就找到我们了。”
“谁?”
小女孩抬起头。
“你当真没发现还是装的?”她手腕上的铃铛叮当一响。
“刚刚有个穿象牙色衣服的人似乎对我们很感兴趣呢,跟了我们一路。”
<!--PAGE 21-->
荔桥又低下头去,用筷子在米色的点心上画了一个被刀刺穿的心脏。巽忽然明白了很多事。
她带他东跑西拐地买东西吃,她抓住他用力地跑。她挑了熟悉的人开的茶楼坐在窗边。巽突然明白为什么三十岁的昙心管一个小女孩叫“荔先生”。
他的眼睛里流光一闪。
楼下突然传来噪杂的声音,但是从窗户上趴着看的话看不到什么人。荔桥停了手中的动作,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动作老成的不带有她这个年龄应有的稚气。她挥了挥手,刚刚被赶走的白鸽子又飞了回来,停在桌子上。它有着红色的眼睛,脖子上面一圈黑色的纹理。鸽子梳理了一下自己的翅羽,用成年男子的嗓音开始说话。
“是芒炽的人,可能是为了上次的事,认出了荔先生。”
“人数?”
“五到八个,目测五人,具体数字不确定。”
小女孩又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完全变为严肃与认真。巽看到她摘了之前天真的面具,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两人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小女孩忽然粲然一笑。
“你怕死么?宋嘲巽?”
“还行。”
“哈……好啊。我刚刚上楼的时候在门口设了[魇],那些人偶一时半会找不到这里来,但是只能撑一小会。芒炽你不认识,他是这里一个贵族,为领主办事,但是手下的人都不强。大约……最多再过五分钟吧,他们就要上来了。”
巽盯着荔桥的眼睛。
“为何要把我扯进来?”
“哎呀,真的是意外,毕竟刚刚接了一个比较大的案子,昙心那个老狐狸把我的名号打出去了。都是有权有钱有势力的人,发生这种事也是在所难免。但是你看我这么小的个子,打打杀杀真的不擅长。所以就看你了啊,哥。”
巽猛地一哆嗦,对眼前的人的理解又多了一层狡诈。楼梯开始颤颤地抖动,他想起昨天晚上那个执白子的小女孩,在他经过时轻轻说了一句话,可能是对棱说的,也有可能是对他说的。她垂目浅叹,衣料摩挲在硬木桌角上,发出细密的声响。
“玩游戏时一定要严肃活泼,认真地博弈才会带来快乐,不是么?”
<!--PAGE 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