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枯园一区,眠镇。
这里是少有的几个与人类完全隔绝的区域。因为这里的三千舍与普通人类的身体构造大不相同,他们没有呼吸系统,氧气不是他们赖以生存的东西,所以眠镇没有空气。据传这里之前和其它地区并没有什么不同,但至于空气是什么时间消失的,可能也无人可知。小镇里空**安寂,全木制的飞檐与赭红色的砖瓦,有的门上挂着屏风与纸垂,有的门上有朝颜形状的铃铛。破败缺角的贴纸或对联,只有两片扇叶的褪了色的风车,青苔和灰尘交替出现,偶尔在一片几千年的房子中间出现一座簇新的小楼,无人知晓原因。这里的三千舍习惯长眠,习惯慢慢地走,习惯静谧。如果到达眠镇的街上,不会看到什么人,天永远是蓝色的,几乎听不到声音,一切仿佛都睡着了,在结界的遮挡中安静的与世隔绝。
泛着金属光泽的鸟雀吐着氤氲的烟气。雕花的木窗漏进一点光,但是因为点了灯的缘故,显得房间不是那么的阴暗。这座房子修在眠镇的一个窄小的街道旁,重檐庑殿的格式显得比其他房子都要高出一截,但是占地面积却不大。进入房间是宽敞的格局,木制雕花屏风,小窗格子上的藤蔓花朵,瓷制莲花香炉,黄花梨木的棋案在之一隅。走下后面的楼梯会看到一个很大的庭院,攒尖顶的高高的亭子,假山流水白石草木,桥与长长的台阶把空间完美的分割开来,梧桐木上栖着各类鸟雀,有的在笼子里面,有的则直接睡在叶尖。但这个庭院似乎处于不同的空间,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园林景观以暗红为主,白色点缀其中,但是却显得不那么突兀。
茶案旁有两个人对坐。一个红色对襟长裙一个黑色头发黑色衬衫。女子微微前倾落下一子,如瀑的黑发上银色的配饰叮当一摇,白色的羽毛和红色的花瓣拂过肩膀。
“镇。”
少年思索一阵后也落下一子:“老师这步棋很是怪异,那边急火,为何却攻这里?”
“那边么。”女子闻言,偏头看向那边的棋盘,深色的木纹映的棋子更加光泽。棋案上有一块小小的厮杀之势,黑子已包围了大半,白子犹如被堵了三窟的兔子,左突右击逃生不得。她又拈起一颗白子,拢了拢袖口,却不落子,在手里摩挲。
“那边的局势已定,静待时机最好。”
她放下一颗白玉做的棋子:“断。”
“哎呀……”少年一挑眉,反而笑了出来,“虽然那边吃了老师不少子,但是这里是无论如何也救不回了。是我输了。”
“还没结束呢,不急。”女子端起一个翠色的杯子抿了一口茶,“老人家还好吧?”
“还好。”
“换新的搭档了?”
“是封绪。您也认识的。”
“那孩子么。”女子放下茶盏,“叮”的一声脆响。
“那孩子天真不假,但是该防还是要防着的。”
“有必要么?和我的事有关系么?”
少年跪坐在单色的垫子上,向后慢慢仰倒,到一定程度就不再继续,整个人的斜度像靠在了什么东西上一样。他的双臂环在脑后,整个人像一只慵懒的猫,但是他的眼神却明晰清楚,带有棱角。
女子轻摇头。
“你还是太燥了。很多事慢慢地等是最好,像你这样总想着急急地冲到敌方去,又没本事,遇事就慌,到头来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是是。老师说得对。”巽没有接着从棋笥中拿出下一子,他坐直盯着对面的人,掌心攥紧。“那老师按兵不动见死不救的话就是做事不燥了?”
“有事直说。”
“一个月之前。我和一个女孩被工程师追杀,她死了。我向您求助,为何门上的鹤没有回应?”
女子垂眸注视棋盘,又抬眼望向他。
“我睡着了。”
巽皱眉。
“眠镇的气氛很适合静养,虽然我需要空气,但是这里的结界还是挺好的。这里三千舍都和丢了心一般沉沉的,有时候我也会睡着。”女子面色不改,挥了一下手。“到你了。一直静待时机的话也会错过的。”
“不用了,无论如何也能看出是我输。”巽一撑棋案站起来,“既然这样,老师,那我先走了。”
柯洛没有抬头,她盯着棋盘上的残局,红色的花被丝线轻扯着,垂到肩膀,她微微低头,银色的步摇互相碰撞,发出脆响。
“多嘴一句。逾界不扰,记住了。”
巽没有回头。他起身走向门外。缭绕的烟气在他身后盘旋,红色的鸟雀叮咚响着争先送他出门。他推开雕花的古朴木门,眯眼看细针般的光线,历经所有的檐瓦知晓一切却闭口不言,那只长着尖嘴的鹤对他眨了一下眼。
少年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忍不住的笑了出来。
“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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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不存在怜悯的。同情心什么的只是因为眼前的事物让人类想起了自己,与之同化,才可能伸出援手。你活在这个世上,多少人帮你不是因为你有多惨,而是因为你能给他们做出多少价值。人人都是市侩而狡诈的商人,是绝不会做出这么亏本的事情的。”
“老师说的不对。”
“讲来听听。”
“我觉得爱是人类的本能吧。要是这个世界上人人都和自己有利益关系,那每天总是算账的话也未免太累了。有些人,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初次见面就想要帮助他解决正急迫的事情,或者干脆置身其中一起走下去。这算什么呢?明明那人和自己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初次见面,却激起脑内的一系列反应,关爱,同情,怜悯,已经不能再用利益来衡量了吧?”
那人轻笑。
“你果然是在人类那里活的时间长了么?”
“人都是自私的,即便身体做出怎样善意的举动,人都是自私的。撒谎便是趋利避害,任何生物都是趋利避害的活着的。无论你是怎样的好心,记住,残酷的世界没有这样的生存法则,柔软只会害了你自己。什么同情怜悯,你要为自己而活,帮你的人都是有利所图或者有旧利所图的,不要完全相信他们,靠自己的意志走下去才可以。”柯洛顿了一下,脸上有什么表情一瞬间划过去了,他没看清。
“……我,也一样的。”
在巽被收养的第二年,有一个穿红色长裙的女人找到了他。那时候他还是很小的小孩子,手和脚都不太灵敏,但是脑袋却很清楚。
“宋嘲巽……?”
地面上有一个阴影,巽抬头去看那个人。红色。殷红色。珊瑚红色。丝棉,羽毛,珍珠。她穿的裙子长长的拂着地面,上面有一圈一圈的云气与山水,绘着长有尖嘴的白鹤。他看不清那人的脸。
“你是?”
女子轻敛裙角,蹲下来与他平视。
“这么打招呼实在是唐突了。我是柯洛。本来我应该早就出现的,很抱歉现在才找到你。”
她的左手扶住他的肩膀,眼里有一点哀伤,“我是你之前的老师。”
巽下意识的挡开柯洛的手,后退一步。
“……”
“你果然……算了。”女子站起身,拢好袖口。阳光从她肩膀上探出头来,发散出羞涩而炽热的光线。她穿着高高的木屐,脸上的表情逆着光芒看不真切。
“我没有多少时间,既然你不相信我的话,那我就直说吧。”柯洛叹口气摇头,羽饰步摇簌簌作响。
“你太弱了。弱小的三千舍在人类世界里活不下去。你需要[提灯者]。你需要离开这里,去同类的地方生存。我知道你丧失了记忆与能力,却没忘记自己的身份。我认识之前的你,但是现在你只能算一个废物。我比你强很多,所以说。”她盯着巽的眼睛,“我得保护你,毕竟我是你提灯者。不管你是不是愿意,抱歉,没得选。”
“提灯者?”
“教导具有才能的三千舍的老师。你的资质很好,巽,不要浪费了。”
巽盯着女子的脸走神。他看着她头上银色与红色花纹繁复的头饰,末端伸出三根白色的柔软羽毛,长度及肩。他隐隐觉得眼熟,但是一回想便头疼欲裂。过去,从前,故人,旧事。红色。殷红色。珊瑚红色。珍珠和羽毛,莹白光润与纯洁轻柔。热烈的颜色与眼前的脸形成光影的对比,平静无澜与喧嚣狂乱缠绵,红色的长裙与冷漠的脸,影子慢慢地展翼,将美好新鲜与暗骨沉湎包裹,巧妙融合。
巽突然觉得自己看不清女人的眼神,只觉得她的身上有种莫名的悲伤。
她认识之前的我。
“你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需要目的么?”女子冷笑,“你的生命,我的意愿,你问我的目的?你想和我谈条件?”
巽舌头打结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自己不是普通的孩子,但是有些事他是真的想不起来了。他不愿意相信别人,自从他认清自己之后无情就变成丝丝缠绕的茧,强迫他蒙紧心中所有光亮。然而在暗夜里面行走是需要勇气的,不能回头,不能心存软弱,不能对他人伸出的援手有所企图。但眼前的人给他的感觉如此熟悉,就像是几百年没见的陈年老友,眼生但是让人不由自主去相信。他内心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的确需要帮手,需要援助,他需要提灯者柯洛。
但是不知为何,他无法相信任何人,包括自己。
所谓之前,是三岁之前,还是……?
“你慢慢想吧。想好了来眠镇找我,自己找路,小心别死了。”柯洛不知何时抽出了一把折扇,红黑色的柄。她转身,米色的扇面露出一角,没有任何花纹,却令人心生畏惧。
风在这个时候撩起他的头发。巽觉得不舒服,于是风便停了。
红色的身影顿了一下。
“逾界不扰。”
女子没有回头,她轻摇折扇向远处慢慢走去。“做好自己的事,这是永远的准则。强大的能力会倒在心机之下,而太善良则会引火上身。”
“言多必失。我走了。”
突然有一大群小小的鸟雀从巽眼前呼啦啦的飞过,巽抬手去挡,突然发现鸟雀都是幻觉。鸟群飞过去之后,柯洛的身影不见了。
巽握紧手里红色的羽毛。那是柯洛放在他手里的,眠镇结界的钥匙。
“逾界不扰……么?”
巽在心里把苏荔桥掐死了一千遍,想了想又捅了那个红色控的变态老师无数刀。
什么逾界不扰!明明就是怕麻烦吧!巽咬牙切齿地看那个哼着歌用糖霜在糕点上画画的小女孩,楼梯的振动越来越厉害,老板娘和客人们依旧谈笑风生,像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一样。那只红眼睛的鸽子也不说话了,正在低头啄自己的翅羽。他一拍桌子,小女孩抬起头。
“如果我不帮你,你怎么做?”
“你不会的。”荔桥笑靥如花,“因为我知道你的秘密。”
“你……认识之前的我?”
“哎呀呀,瞧我说了什么?你承认啦!那说明你的确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
言、多、必、失……巽扶额。他刚想张口反驳,白色的鸽子突然在这个时候扇着翅膀鸣叫起来,荔桥的脸色一凛。
“他们上来了!”
小女孩把叉子刺入糯软的表皮,脸上慢慢浮现出幼儿园的小孩要去游乐场时才有的兴奋来。
“好困啊吃饱了想睡觉了。”
“你的表情出卖了你……”
“哎呀。”荔桥伸了个懒腰,向后靠在椅子上。“刚刚我说过的话可是算数的,你再考虑一下?”
“……”
“我没骗你,虽然我不知道具体的事情,但是我知道个人,可以帮你去找他问。”
“谁?”
“请先付定金。”
“……好,我帮你。”巽微一颔首,继而又皱眉。“但是你不能出尔反尔,不然你的下场会和那些人一样。”
“一言为定。”
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慢慢地走上来,对着二人坐着的地方深深地鞠了一躬。
“叨扰了。荔先生,主人下令要您的头,失礼了。”它抽出一根银白色的针,尖端是红色的花纹。随着这个动作,茶馆二楼的小小空间忽然出现了很多人,它们都穿着相同的白色衣服,拿着相同的银针。它们用同一个声音说话,混合着老人,小孩,金属和蜂群振翅的声音回**在房间里。
“于赤案署名者肃清。”
“什么意思?”
“啊,大概是欺负他们家的人都得死吧……你小心点啊,有人冲过来了。”
巽歪头,侧身,于是那针刺入他身边的桌子里,咔啦一声。他把桌子掀到那人身上,连同茶碗和彩绘的瓷盘,躲在暗处的老板娘尖叫一声。那人又向他冲了过来,巽一愣,用力向右跳开:“为什么冲着我来啊!!”
苏荔桥托腮努力想了一会儿:“可,可能是魇的原因吧……?不关我事哈……
所以说刚刚我就应该掐死她……巽努力地躲闪着白衣人的进攻,那人招数凌厉,细针在空中划过一道道红光,直指巽的脖颈。但其他的白衣人却丝毫没有动作,在一旁静静等待着。
切……玩猫捉老鼠么……
巽躲了十分钟左右,荔桥终于沉不住气了。
“你在干嘛?!”
“打架啊。”
“你这算什么打架啊!局势完全就是一面倒,能不能认真一点啊!”
“好困啊吃饱了想睡觉了。”
“喂……”荔桥脸上隐隐浮现出怒气,“你再不解决掉这些人偶的话,等会我们都得死。”
“你拿这个威胁我真的一点用都没有。”巽一只手抵住细针,踹开白衣人,在它又攻过来的时候向右躲开了。少年站定呼吸了漫长而短暂的一秒,蜷身从那边的桌子下滚了过去,声音也变得断续模糊。“我躲的也很累啊,你要是……看不惯的话就来帮忙啊。”
荔桥一敲桌子,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你想逼我出手啊……早说嘛,何必这么累呢。”荔桥站在柜台后面翻看茶馆的账本,老板娘早已逃走了。“我没骗你,加入不空绢索的时候我与韩先生订了契,不得说谎。从刚才开始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第一,我真的没有攻击性的特殊能力,第二,再拖延时间的话我们真的可能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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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传来一声响,似乎有人绊了一跤。
“……等这事解决了之后我就掐死你。”
“随你的便。”荔桥走出柜台,担忧地望向窗外。“照你现在的速度,再过不了多长时间芒炽就会上来。到时候再不解决掉这些人偶的话,芒炽会让它们都变为黑色的人偶,那个时候它们会变得异常残暴,见人就杀,而不是陪你在这里玩躲猫猫游戏。”
“而且芒炽,是领主的饕客,每次开宴他都要去的。领主这个人你知道吧,渊尺墟,不过尊称一般都省略掉他的姓,他可是知道很多秘密的人。毕竟每次他都让别人在宴会上讲故事,讲烂故事的人都得死,但是好的故事,那可都是世界上的秘密改编成的。”
荔桥话音刚落,那边就传来一声尖利的惨叫。这边的白衣人都皱起了脸,好像疼的是它们一样。
一个阴郁的声音响起。
“你没有拐弯抹角的开玩笑吧?”
“没。”荔桥举起左手。“我发誓,真的没。”
“好。”
咔嚓一声。那边传来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等候的白衣人都严肃了起来,同时抽出细针,向那边冲过去。
“芒炽的人偶有个特点,先由一个人偶进攻,其他人不会插手。但是只要第一个人死掉的话,其他的人偶就会一齐把利刃指向于赤案上署名的人,也就是它们主人想要杀掉的小羊羔们。”
荔桥微笑地看着蜂拥而去的白色身影,轻声地道:“久仰大名啊,宋嘲巽。”
人偶呼的一下全部散开。他们没有思想,本应是执行命令的杀人人偶,但此时却全部站在原地不敢上前,弓着背,喉咙里发出野兽警戒时才有的低吟声。
那边有一个人影缓缓地撑地站起来,走近。他的眸色完全变了,深水里渗着蓝紫青绿,与黑色混杂相融。
少年叹气。
“本来我不想管这件事的。但是既然没有逾界的话,那我就不客气了。”
那些人偶低吼着,扑了上去。
巽低头默念着什么,然后从背后的空气中抽出一把青色的长刀。
他脸上的迷茫混合着一点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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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芒炽摇着扇子上楼来的时候,看到那两个人在玩“掷千针”的游戏,下巴简直要掉在地上。
“掷千针”是一个当地茶楼经常提供的游戏。把一层一层的针堆叠成塔的样子,再从塔顶把最后也是最小的一根针竖着丢下去,下坠过程中不能碰到任何一根。因为针都是特制的,所以如果碰到的话,整座塔都会倒塌。
老板娘被荔桥推到密道跑掉了,两个人又找不到茶馆里的针盒,于是荔桥和巽用了一大把筷子,大呼小叫的把塔弄塌了一次又一次。二楼只有这一个桌子是完好无损的,在他们四周,座椅的残肢和地上白色的人偶以不同的姿势长眠,层层叠叠相织交缠,在芒炽的脸上晃出神奇的苍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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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看都没往芒炽这里看一眼,继续堆着筷子塔。
“哎哟?哥,你这手抖的频率……”
“住嘴。”
芒炽“啪”的一声收了扇子。
“荔先生果然异于常人。”他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来,象牙色的手套捏紧扇骨。“以为这次能够为难下先生,看来还是我太幼稚了。”
“啊,你误会了。”荔桥轻巧地拈着筷子,站在雕花木椅上艰难地对准细小的孔洞。“我没有那么厉害,这些都是他做的。不过我说,你那白色的小老鼠,过好几百年了还是一个套路,也该换换了吧?”
她对准,然后一掷,筷子塔轰然倒塌。荔桥神色不变地拢着碧色的筷子,铃铛在她手腕叮铃的响,粉色的宽袖拂着桌面。她的小手抓起了一把筷子,又一层一层堆叠上去,神色淡然似水,毫无半分涟漪。
巽浑身一哆嗦,想起五分钟之前的谈话来。
“但是啊,我们胜了他的人偶还不够,要利用他套出领主的宴会的时间来,最好是让他帮我们弄到邀请函或者偷偷溜进去的权利什么的。”荔桥坐在凳子上,一手撑着脑袋,白瓷小勺子敲着桌面,笃笃的响。
“领主的宴会?”
“是啊是啊,你忘了吗,那个渊尺墟可是知道不少事情,如果故事讲的好不是可以许愿的吗,你就问你自己的身世。你帮我摆平芒炽,我帮你查清身份,我们约好了嘛。”荔桥一歪头,放下勺子看着巽。
巽盯着她许久,突然大声笑起来。
“你,还真是聪明啊!让我去参加宴会,亲自面对你们阴晴不定的领主,不知道讲不讲得出好故事,听不听得到想要的答案可能就死了。然后你两袖一甩走人,说是我没有把握好机会,自己已经尽力了,剩下都是我的问题?”巽皱眉,伸手捏住荔桥的手腕,举到她面前。
“我不是那么善良的人。给我个合理的解释,不然你的手腕可能会断掉。”
荔桥疼得咧嘴,但是眼睛里的神情没变。
“第一,虽然你卸了那些人偶的关节,但是没了我你是没办法对付芒炽的,更别提进领主的宴会。第二。”她把手腕从巽手里抽离,轻轻地甩了甩,放在桌面上。她抬头看着巽,眼睛反射着市集的欢乐喧嚣,在她瞳仁里被掐灭成不动的安寂。
“我这里有一个绝世的好故事,你去讲给领主听,他会帮你的。”
“当真?”
荔桥捏了捏手腕上的红印,淡然地说:“我说过了,我不得说谎。”
巽看着小女孩的蘑菇头。上面别着青白色的发卡,绘着飞鸟。他在她身上看不到昙心,Kio那些人身上肃杀的气息,相反,她的童真无邪远比那些光亮的刀刃更加邪恶危险。猛兽的幼崽反而更加让人难以防备,然而不管那是怎样的不谙世事,吃肉的本性是不变的,正是因为弱小才学会了布置陷阱,稍不注意就可能露出獠牙,抽筋剥骨,把粗心大意的人吞吃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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巽从前遇到过这样的小孩子。在阴暗的小巷里,在戾石这座小城不为人知的贫民区里,总会滋生出这样的小孩子。看起来乖巧无害,可是靠近他们的时候总能闻到腐败的气息。不是真的臭味,而是有什么东西在沉默中缺氧死去,年复一年的囚禁,孩童的身体,被撑裂膨胀的心脏,暗涌着的恶意。那种东西总能在同情心乍起的时候微笑着撕开你的身体,带着无辜的眼神捣毁一切。
可是荔桥全不是这样。她的眼神和心脏对人类来说已经成年,可灵魂依旧是新鲜的。荔桥的骨骼还是人类九岁小孩的模样,但有可能活了几百岁了。她在昙心加入不空绢索之后三年来到这里,韩先生看了她一眼就点头让她进了Kio的房间休息。她不是佛刹利人,她的故乡在偏远的溪鸾镇,那里的三千舍生长缓慢,天生就善于调控大局,看穿人心。
新鲜美好的躯壳,总是让人忘记它深不可测的心。
巽突然看到荔桥的耳边带着暗红色的耳坠,悄悄一闪。他留意了一下,后者仿佛意识到了他的视线,偏过头看向楼梯口,恰到好处地避开了。
“那么,我的命就交给你了,荔先生。”巽双手交叠放到桌子上,他的眉毛微微皱起来,眼睛里满是坚定与认真。“请帮我查清身份,顺便把那个叫猛吃的人干掉吧。”
荔桥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的眼睛突然明亮,是那种恶作剧得逞之后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