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绪和问月呢?那个假的莲象又去了哪里?
白山发出一阵撕裂天地的嘶吼,巽身边白色的虫子被直接绞碎,挣扎的残肢摔落在地上,巽的身边出现三道猩红色的环,他感到头脑发昏,沉重的什么东西生生地压在他的头顶,逼得他直直地跪下无法起身。Sorel大声地笑,夹杂着听不清楚的语言,带着刺耳的鞭子一般,在大脑中疯狂抓挠。
“明知道是个陷阱还要钻进来,终于吃亏了?宋嘲巽!”
巽艰难抬头,模糊的视野里面那座山一样的变异兽狞叫着变小,它睁开了巨大的眼睛,竟然是一金一黑。Sorel瞥了一眼即将被封印的巽,狂笑着张开双臂:“罅隙!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一个罅隙!所有人都会无止境地掉落,这个世界就是一场骗局!”
嗡……!
回城的白光亮起,封绪带着尘土落在巽身边,做了个前滚翻站起来。与他一同掉落下来的还有已经发怒了的嗔。黑色的气在三只耳朵的封印兽身上缓缓游移,封绪蹲下,伸手拍它的头顶,眼睛里是个冷静愤怒的警告。
他脸上的白色面具布满划痕,棕色头发凌乱不堪。两个人见面第一句话同时脱口而出,无缝衔合。
“问月呢?!”
封绪低骂一句:“你怎么……?这三个环是什么?”封绪震惊地盯着巽身上红色的光,仿佛带着咒语的刻痕一样环绕在他身上,带来沉重巨大的压力,无法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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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你用了回城?问月那边联系不上吗?”
“问月……把回城扔了。”
“什么?”
封绪又暗骂一句,抬头看站在远处房顶上面的莲象,她换了一件碧蓝色的衣服,抱着臂好整以暇的隔岸观火。
“那个人真的不是莲象。”封绪挽起袖子:“我刚进来这里就被拽倒,一只蛾子疯狂地扑过来想灭口。”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巽,小眼睛里面漏了一丝怀疑:“你是宋嘲巽么?”
“不是。”
“喔。”
红色的圆猛然收紧,巽咬紧牙关,强撑着没有倒下。远处屋顶荧蓝色的角出现了一下又熄灭,莲象甩了甩袖子转身跳下。封绪睁大眼睛,用力甩出回城紧接着消失,在远处回城的坐标处出现,贴地滑行了一段距离站起来用力地跑去。
“你干什么?!”
封绪没有回头:“我看见问月了!她在莲象手里!你尽量自保一下啊巽爷!”
巽拖着僵硬的腿咬牙迈出一步,Sorel笑着对他摇头,红色的环一下子收紧,巽不受控制的痛苦仰头,喉咙里呛出一阵金属气息,后退了几步,仍然坚持着没有摔倒。
“被拔了羽翼的鸟儿。”Sorel笑着抓起金属手杖,在空中轮了个圈,手杖底端多了一根尖锐的刺。他拿着手杖刺向巨大的变异兽,那尖端刺到白山的一瞬炸开一个巨大的阵,整个庭院都为之颤抖起来,石子狂乱地四处滚动,一阵一阵的气浪掀翻屋顶,在空中把瓦片拧的粉碎。
“你在为谁卖命……!?”巽看到一只红雀飞过,心中一惊。他早该意识到的,虫子,白蛾,莲象的笔,春秋百花卷,白山,老理梦师的残忍实验,以及城主花朝郢。
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巨大的网。它埋伏在愚钝天真的旅人脚下,装作毫不经意,静待某一天,弑羽噬血,把洋洋得意的鸟儿拖入陷阱。
战争与阴谋撩起长袍一角,在世人面前羞赧一笑。
Sorel还没回答,一柄长刀直直劈了过来,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在Sorel转身躲过的瞬间转了个不可能的直角的弯,直逼理梦师的眼睛。
叮……!
Sorel皱紧眉头,看向自己的右手,银色的指节被削掉一大块,露出里面精密的金属结构。
“小姑娘何来这么大怨气?”他笑,瞥了一眼身后虚弱的白山,又翘了翘嘴角:“莫不是为了这头畜牲?没有你的,先到先得。”
那个女孩手下没停,眼前的老人看起来衰老不堪一击,实际上狡猾奸诈的像一条泥鳅,每次都在最后一秒时在锋利的刀刃下逃脱。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在视野里越来越模糊,变深,与绿色相混杂交融,叫人溺死在湖水里面,挣扎着不能呼吸。
女孩甩了一下鬓角边的长发,深棕色的长马尾在空中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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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确是为了畜牲来的,只不过不是小白,而是您罢了。”
Sorel大笑出声,他还想说什么,一身红色风衣的女孩又挥刀砍去,使他没有放松的余地。
“很惊讶幻境对我不起作用?”她摸了摸额头上凹下去的印记,那是五个花瓣,里面的皮肤和脸上的明显不同,像是被烙铁烫伤留下的疤痕。
“从这个印记留下的那一天起,我就再也不会做梦了,幻境,幻觉,幻象,都离我远去,这样也好,至少不会和那些走狗同流合污。”
巽没听清她接下来说了什么,那三个红色的封印阵几乎要置于他死地,巽的大脑混沌一片,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被夺去,面具强硬地紧紧绷住他的脸,四肢失去力气,双耳失聪,一切都离他远去。巽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一抹冰凉的气息横在他的脖颈,那感觉如此讨厌,连回想起来都令人不适,愤怒,哀伤,无能为力。有人抓住他的头发,连带着羸弱的身躯,用力掷在地上,一快一慢地摩擦拖拽。记忆被封印,能力被封印,爱意与美好被封印,沦落入那个无风的眠镇里,一天一天等待死去的循环。他想起信任与背叛的感觉,血液从四肢流走,抽空心脏,冲向头顶,那滴眼泪和有毒的话语一起掉下来,砸碎在弱小的小兽身上,蚀出一个愈合不了的伤口。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领主啊,风向界从来都不需要我的保护。我只是在恰好的时间诞生出来,遇到了好的老师,又遇到了恰好的世道。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好人。无私奉献什么的和我都不挨边,棋子只是想要活下去,仅此而已。
你没看错我。巽喃喃。
我一直这样懦弱,绿缈。
巽大笑,第一个环突的炸裂,Sorel震惊地转头,却被女孩一刀刺中腹部。他动作迟缓一秒,侧身躲过,那边一直强撑着没有倒地的男孩却向后仰去,直直地落进尘土里,扬起一阵灰黄。两只白色的蛾子迅速飞过来将他架起,用绳索紧紧捆绑。然而他的眼睛依旧明亮,让人想起下过大雨的光滑青石板,被冲刷的没有棱角,圆润,反射着灰蒙蒙的天空。
有人冲了过来。巽在那个瞬间脱力的闭上眼睛,于是他没有看到身边的两个虫类是如何被爆掉了头,又被一刀扎进柔软的腹部。少女把长刀抽出来,皱眉瞥了巽一秒,甩了个石块,精准的砸中他的额头。
巽从蒙昧混沌中被一双手拽出来,白光在眼前出现,黑色狰狞的血迹从身旁消失,他重归现实。
“这个人交给你处理了。”她跳了几步重新移动到白山那边,踢了一脚昏过去的老理梦师,抬头担忧地望着天。
“谢……”
“小心身后!”少女跳上巽旁边的屋顶,三个戴着白色面具的蛾子从旁边忽然跳出来,后面还跟着一大群。它们大张着狰狞的口器,行动飞快,但是巽知道它们在白天视线模糊。那个红色的身影在一群白蛾中留下一个个残影,少女冷静的声音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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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使虫子的人很厉害,你的同伴不是他的对手。”
她话语刚落,封绪从那边摔了出来,抛了个弧线落在地上,滑出很远。他接着就爬起来,讶异地看了一眼穿红色风衣的女孩,眼睛里满是警惕。
女孩耸了一下肩,转头砍碎一只蛾子的前爪,不见踪影。
“问月呢?!”
“在那边,房子后面。”封绪的脸上依旧戴着白色的面具,只不过多了一道深深的划痕,从左上斜斜贯穿下来。他的眼睛里是个哀伤的表情:“她的感觉很奇怪……就像是……”
嗔突然低声嘶吼起来。莲象从那边缓缓升起,她的脚下是绵延不绝的墨绿色小虫,托着她,然后轻巧地一跳落到屋顶。莲象向空气中一伸手,凭空抓住了一个人的衣领,拉近。问月像是穿透什么帷幔一样出现,昏迷不醒。她的角变小变暗淡,整个人像只被扎破了透气的气球一样,颓丧,失去所有光泽。
“问月……!”
“这次我们没能带走白山,作为交换,这个小动物我就抓走了。”莲象的脸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声音却带着锋利的刺,穿透进大脑:“作为临别的礼物,我应该善意的提醒你一下,窃灵者,你最恨的人,就在你周围,宋嘲巽。”
她甩袖大笑离去,问月在这个时候惊醒,墨绿色的匕首贴上她的脖颈,莲象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侧身踢开攻过来的封绪。他摔倒在屋檐上没有掉下,莲象跳了几步飞速地消失,比扔出的回城速度更快。子弹全部被虫子挡了下来,封绪痛苦地怒吼,被飞过来的白色蛾击中头部,顺着惯性摔到地面。那个穿一身红衣的女孩在白蛾即将捏碎巽手腕的同时用力将长刀扎入地面,她的一只眼睛突然变了,虹膜变成红色,大火将所有情感烧灼干净,所有的虫子化作齑粉随风散去。浓厚的,散不开的粉末迎着风旋转而上,在空中逐渐消散淡去,结束这一切的幼稚荒唐。
女孩走到白山的身边,抚摸它庞大的身躯。白山欣然地鸣叫了几声,它身上的伤痕深可见骨,但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棋盘上厮杀之势已然成型,戏子就位,花鼓奏响,被捆绑翅膀的鸟儿化成青色的恶龙,泪水与微笑烧红眼眶,天真美好褪下外衣,染上繁芜心酸。空空而来,空空而去。三千幻象,总是迷离。千年之前埋下的树根迎来了混沌萧冷春天的第一场大雨,它以骨血与仇恨为养料,在暗处迅速抽出崭新的芽。
“那么,你是谁?”巽微微一瞥看向她,却避免了与女孩的视线接触:“看样子你确实像是老师那边的人,你有什么目的?问月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么?”
“我不是幻术师,也不会杀你,收了你的警惕。”她看了一眼愤怒的封绪,后者跌坐在墙边,三只耳朵的黑猫把爪子搭在他的膝盖上,而膝盖正在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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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实际上是我的封印兽,但因为体型的原因只能散养。我早就知道小白已经被拾叁坊的人盯上这件事,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有些事不方便在这里说。但是我告诉你,宋嘲巽,战争的确已经开始了。我算是来警告你的,从你安稳的鸟窝里面滚出来,用你那风向界领主的大脑好好地思考一下问题。我不相信在解开两道封印之后你的智商还像个可笑的婴儿一样,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关键的‘钥匙’,能开门,也能锁门。”她向后拨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紫色的眼睛里面浮出一个决绝的倒影。午后的光被风吹散洒落在身上,巨大的踌躇的云从天那边慢慢地走过来,看清现实之后又失望地离去。
“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我的名字,破。”她犹豫了一下,张口接着说。
“我是来帮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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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舍居分为十三个“坊”,每个坊分为五个区。第壹坊灼缈宫,第伍坊碧桃门,第玖坊枯园,第拾坊喵葵屋,第拾叁坊舞照天……它们与人类的地区混杂交融,共生共存,争夺着同一片天空下的氧气和土地,相爱相杀的存在了很多年。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个还没有很多人类出现的大陆,缈神占了生灵总数的绝大部分。他们大多不与人类外表类似,按照地域分为了很多的种族,绝大部分是自然化生。诞生于风里,诞生于梦里,诞生于下雨的夜里……缈神们与生俱来的力量使他们能够更好的与自然对话交流,他们诞生于自然也是自然的老友,这里没有什么正邪之分,所有缈神各司其职,就这么波澜不惊的生存了很多年。
窃灵者是个极其例外的例外。
相传他们诞生于灵魂最深处盛放罪恶的匣子里。没有人知道窃灵者的真身长什么样子,也许知道的人都被无一例外的吞噬了。他们窃取别人的灵魂化作自己的养分,住在偷来的躯体之内,变成另外一个人生存。从眼睫毛到脚趾尖,从记忆到习惯,窃灵者都能分毫不差的完美复刻。他们是天生的演员,靠模仿与背叛为生,因此被整个缈神界排斥。尊贵的缈神们极其厌恶这种令人不齿的行为,但是在离月真出现之后,一切都变了。
没人知道它的性别,但是从它吞噬的历代宿主来看的话,以女性居多,所以暂且称之为“她”。离月真厌恶缈神,她的目标是把整个缈神界清洗干净。超出人类理解范围的所有兽都不得存在,但一旦那些凶兽消失,那些为了保护而生的缈神也就失去了意义。窃灵者的寿命相对缈神来说都极短暂,顶多两三百年,或许个别不断更换宿主的窃灵者还要更短一些。离月真为了达成清洗缈神的目的,不停的更换宿主,但她却依旧活了下来,成为窃灵者的王。没人知道她是怎样延长寿命的,但经历过那一切的缈神们都知道,风向界燃起大火的那一晚,烧光破碎了几乎所有缈神的梦想,余下的三千缈神在鹤先生的掩护下匆忙逃往人界,从此开始了黑白混杂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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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从不存在明晰的界限。
但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不要插手。
逾界不扰。
把白山放走后巽几乎一句话没说。破敲晕了封绪,给他施了一个沉睡的咒语,把嗔塞到一个猫箱里面,被挠出两道血痕。巽沉默地跟在她身后,什么也没问。巽没有回竹溪桥的旅馆收拾行李,破挥手招来一只巨大的鳐,它忽闪着两片胸鳍缓缓停下,粗大的尾巴温顺的垂着,上面有蓝色黄色交织的花纹。
上了礼鸟之后很长时间两人寂静无声,像是匆匆忙忙流亡的逃犯。巽站在鳐的头部,抬头望着虚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破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开口了。
“你还不知道吧,我是花朝家的人。”
巽没说话。
破看着仍被两道环封印着的巽:“但我真的是来帮你的。”
“嗯。”
花朝破注视了巽两秒,嘴角微妙的向上扯了一下,目光移到了别处。她把长刀抖了两下,缩成一线红色的光,绑在长长的马尾上面,看着脚下熙攘的街市,叹了口气。
“我是个被藏起来的孩子。”
“从小我就住在磨坊的最顶层,就是那种头上有风车的红色蘑菇顶建筑。窗帘一般是拉起来的,那些人不允许我外出,也不允许发出太大的声音。只有一个小姐姐和我住在一起,她还总是带着白色面具,好让我看不见她的脸。”
巽蹲下去,看着嗔窝在猫箱里面生闷气。
“小时候我还在想,为什么呢,楼下跑过去的那些同龄人,为什么他们这么高兴?到底有什么好开心的?制造噪音,制造令人不悦的垃圾,生产出来的快乐却只供自己享用。那时候晚上会封城,因为有时候一个巨大的像山一样的怪物会跑出来吃人。那些人提着灯,穿的像纱网灯罩一样好玩。他们总是在敲钟之后出现,在街上驱赶那些小虫子似的乱窜的小孩子们。我觉得夜晚很有趣,就总是趴在窗边看。三千舍和人类脸上欣喜哀愤与悲欢离合,我做了很多他们不知道的事,往楼下大叔的茶杯里扔粉笔,往阿姨新做的头发上面撒灰尘,教唆乌鸦把那个老爷爷的假发套叼走……不过做的太过分了的话,会有穿白色衣服的人过来威胁要打断我的腿。不是怕那些普通人被骚扰,而是不能暴露我。他们挺无趣的,我那时候还小,翻了几个白眼也就忍了,但是直到有一天。”花朝破淡淡开口,像是在讲一个很糟的故事一样皱眉。
“直到有一天,那个怪物把他们都吃了。整个含进去,衣服扒掉,嚼骨头的时候发出巨大的咔嚓声。排骨你吃过的吧,就是那种声音,整条街都是血,整条街都是那种声音。据说那个怪物前一阵子被抓住了,关了很久,不知怎的吃了守门人跑到了街上,一整个街道都被毁了。它会发出一种声音,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去接近,所有的人都跑到了街上,然后被它一个一个当做炸鸡块吃掉。我是那时唯一活下来的人,因为我的前额被打上一个烙印,防止我进入另一空间逃跑,所以我听不到那声音,就只是趴在窗户前,看着白山血洗整座街市。后来我才知道它只是一只被囚禁了很久的贵族的变异兽,供赏玩用的,没人真正关心它是如何悲伤的度过在铁丝网后面的生活。被憋久了的怪物无论看起来多么温顺可爱,内里也是个疯狂可怖的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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巽看着呲牙的嗔,等她说完,过了很久才站起来。
“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你和我很像。”花朝破紫色的眼睛里面染上淡红,她装作被光线晃了,用手遮了遮:“我看到了迷惘与蓄积已久的仇恨,你不该被这些情绪左右。要么杀掉他们,要么杀掉自己。笼在过去的阴影里只能毁了你,就像我一样。”
“是老师叫你来的?她又有什么新的棋路要走?”
“宋嘲巽。”花朝破叹口气。
“你就不能,哪怕有一瞬间,尝试着相信别人?”
巽看着花朝破的脸,她长的不像花朝灵或者花朝夕,她们两个都是绛色的眼睛,暗进深夜里面的红色,疯癫深入骨髓又被冷静的皮囊压制,一旦刺破,深色的罪恶汩汩流出。而花朝破不是。她是冷静的,是暗伏着的狼,不会上来就取人要害,但会叼着蜜糖轻声引诱。巽看着她的手,天渐渐的暗下去,但是惯使长刀的轮廓仍然能被看的清晰,她左右两只手都能被熟练使用,疯癫与狂乱被藏在最深处,呜咽着不敢抬头。破是浸入骨髓里面的傲狠与冷静,表面上柔软可亲,实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样的人最是可怕,他们对陌生人真切友好,对家人却严酷冷漠,等待不知情的可怜人落入陷阱,便开始新一轮的威逼利诱,拿到自己想要的接着就走。
不要相信任何人。因为真切友好往往是装出来的,裹着蜜糖的刀,而严酷冷漠也有可能是暗藏在冰雪下的柔情。
“执着于过去从来没有什么好下场。”他想起这句话,笑。这句话辗转了几遭狠狠地扎回来,脸打的直叫一个响亮。巽不知道花朝破是有心还是无意,他的确是活在梦里了。不想去触碰,因为会疼,伤口会裂开,会感到难受。花朝灵出事的时候,昙心揭穿了他的这一点,巽摔了手机,然而不得不承认,他还是缱绻于过去和奶奶一起生活的安乐乡,想要没有任何仇恨的不明不白的生活下去。说白了还是由于懒惰而带来的精神上的躲藏,由于胆小害怕而不敢现身。他记忆恢复了一大半,能清晰的想起那场无差别的屠杀,只是大脑感到疼痛,所以强迫他忘记。但忍耐度还是有限的,老师铺了一条路让他走,而目的地又是自己想要的,那为什么因为有点疼就要放弃,这样没道理。他站在高处眨眨眼睛,脚下灯火繁华锦簇,却照不亮夜空。巽捏了自己一把,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从小奶奶邻居家的阿姨就说,巽这孩子平时看起来懒洋洋的什么事也不关心,但是如果他真想做什么事,谁也拦不住。他禁不住开始后悔,如果离月真没有放那把火,如果绿缈还活着……他咬紧牙,面具带来的力量使他呼吸一滞,破碎的风迷茫的赶来,却找不到落脚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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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被藏起来的私生子。”花朝破没有看他,巨大的鳐猛然下沉,在低空轻轻转了个弯。
“花朝郢和人类的孩子。因此我的力量十分的弱小,几乎没有什么能力,还被烙下了印记。”她摸了摸额头上枯萎的五瓣花:“这个印记是他们封印什么怪物才被允许使用的东西,对通行证会产生排斥,就像免疫反应一样,让我不能随意出入任何除了花朝城之外的场地。不过也多亏了它,我才破解了某些暗道的密码,反向黑了他们的监管系统,这件事城主现在还不清楚是谁做的。我认清楚了那些人,都是些自私到无耻的东西,连一只变异兽都不如。”
“不过现在的情况是,因为环境和出身从来都不是自己能够选择的事情,所以我们能做的,就是抓住那根最后的稻草,让自己活下来。”
“或者,让某些人死。”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巽站起身来,直直的盯着她:“我们才刚认识了不到四个小时,你为什么相信我?”
“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世界上还有值得你去施展善良的东西。我在你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当年逃离那个头顶风车的建筑之后,我做了很多不能回头的事情,我不希望你重蹈覆辙。孤身只影的狼永远追不到猎物,你不能把一切都归咎于自己。鹤先生对我有恩,而我很敬佩她选中的学徒,目的相同的人自然而然会走到同一条路上,因为我们别无选择。我是真的想要帮你,而不是像那些人一样,都是猫对老鼠的爱,一步一步引导你走近铺满奶酪的陷阱。”
“当然,你不信我就算了。”花朝破耸了耸肩,拎着沉睡的封绪从鳐的背上纵身一跃。
“我带你去见个人,让她亲自告诉你。”
礼鸟飞了很远的距离,巽估计他们己经出了第伍坊,但不清楚自己现在具体的位置。他敲敲脸上光滑的白色面具,心想:如果我谁都不信的话,早就在礼鸟背上把你踹下去了。
他早就下定决心了。他一向如此。
巽把猫箱抱下来,嗔在里面静静地趴着,金黄色的眼睛锁死了巽,刺来两道尖锐的箭。巽假装没看到猫的眼神,跟着花朝破东拐西拐。他们进了一个昏暗的小巷,对暗号,打手势,跳进底下的井之后穿过墙,打开尘封的地下室。推开那副巨大的油画后出现一扇门。花朝破用一把看起来很老旧的钥匙开了门,拖着封绪钻了进去。出乎意料的,后面是明朗的白天,水的气息畅快的扑来。这扇门后面是一片春夏之交的湖泊,四周是连绵不绝的蓊郁树丛。
“这是……?”
“先别说话。”花朝破捡起一块石头,放在手里颠了颠,平着扔到湖里,石子颠了四下之后沉入湖底,传出一个沉闷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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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水深茶为谁留?”
“闲云野鹤自来休。”
湖面没有丝毫的动静。巽诧异的看花朝破,后者一脸平静,两个人等了一分钟左右,花朝破歪了一下头:“好了走吧。”
“去哪?”
花朝破直直地走进湖水里面,踩出几圈涟漪,水看似变得很浅,刚没过鞋底的深度,然而巽看见刚刚她的脚底有一只巨大的阴影游了过去。
“我们要见的是你的师姐。三诗缭先生。”花朝破朝天呼出一口气:“三先生应该和你见过面,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我……”
“好了别自责。”花朝破拍了拍巽的肩膀:“本来也没在你身上抱太大希望。”
湖水被看不见的手劈开一条长缝,两个人徐徐的下降,像是在透明的潜水艇中落到一条长廊的尽头。花朝破伸手甩出一个不知是什么的薄片,橙色的火焰以极快的速度延伸到长廊的尽头。它们在空中轻轻抖动着,没有任何支撑点,漫无目的地游移。花朝破一脚踏入沉寂,鞋跟的声音回**在漫长的走廊里,无限的反射。巽紧随其后,火焰照亮墙上的文字与壁画,像是在画展里面随意观赏。
左边和右边的图画形成鲜明对比。
那些人的头上垂下柔软光洁的羽毛。白色青色的藤蔓与流淌的泉,书卷与花朵,星辰与舞步,黑色白色的龙与长着四脚的兽。越向深处走去颜料越是肆意,黑色与红色混杂的鲤鱼,藻荇交缠,小铃叮当,披青色纱的女子,足尖深入水面,倒影却是一只赤色的鸟。金粉与朱砂,翠影与藏青,着五彩霞缎的女子指尖停了一抹黛色,小荷菡萏与远山朦胧,长着两角的女孩闭着眼躺在芦苇丛中,乌黑的头发婉转的垂下来,似一首荒芜长歌。
巽看向右边的图画,它们完全变了样子。赤色的鸟张开双翅向天空费力的呼喊,芦苇被烧尽,人群慌忙逃窜,头上伸展出长长羽毛的女孩被一箭刺中胸口,血迹蜿蜒曲折,在纸上晕开,流进虹膜里面,抹不掉的脏污痕迹。黑色的长刀映出那个真挚而悲凉的笑,一滴眼泪在男孩看不见的地方砸落,摔出万千迷离怅惘。
“宋嘲巽?”
巽看着画面上的那个女孩。她的眼睛是淡淡的湖绿,另外一只已然失明,呈现出一片无情的霜白。她的长发混杂着黑色的羽毛,映着背后繁华的宫殿,一步一步走过来。有一只鹤在她身后张开双翅,她身上的黑色长袍点染了缈神的血,她用爱意与谎言将自己层层包裹,密密麻麻的透不过光线。她轻蹙眉,离月真在那一瞬间被驱离了这个身体,一滴本该不再属于她的情感坠向烧焦的土壤,随着少年的心一起碎裂在星河破碎的夜里。
然后,少女死去,重新被黑色包裹的心脏恢复颤动。她诧异的眨了眨眼,指尖抚上吞噬的刃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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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是错看你了,嘲风。”
“宋嘲巽。”
巽回头,花朝破站在一片光里面,淡然地看着他,紫色眼睛里面有什么东西晶莹的打了个转。
“快走吧。先生等着呢。”
“那是什么?”
“哪个?”
“你知道我指的哪个。”巽从黑暗里面走出来,敲了敲自己的面具。他感到无比讽刺,此时脸上坚硬的触感反而使他安心。
“三杞玉。”花朝破本来已经转身走了,脚步不自然的顿了一下,马尾一摇:“是演绎真相与幻梦的两面镜子。镜面的图案只有自己才能看到,一面真一面假。”她耸了耸肩:“真真假假谁在乎呢,只不过是两面镜子而已,又不是现实。”
“可是我刚刚看到,你的眼睛里。”巽停顿一秒,手在自己眼睛四周打了个转,故意等了两秒再说话:“有……”
“什么也没有。”
花朝破打断巽的话,在一扇竹青色的门前站定,深呼吸了两秒,整个人镇定了很多。“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如果有第二次,我不仅打断你的话,还要打断你的腿。”她向上折了几番袖口,敲了四下门,换了个地方又敲了三下。
门像折纸那样徐徐的展开,向两边退去。泉水的声音汩汩的流淌进来,一个沉肃,尾音却又含了一点笑意的女声悠然的响起,白色的小雀钻出清湖,扑闪着翅膀叽喳打闹。
“可是来了客人么,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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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诗缭也是柯洛的学徒,不过她很不一样。由于常年隐居的原因,现在已经没有几个人记得她了。当年由于傲气做了不少过分的事情,帮了一些人,得罪了一些人。缈神衰败之后,她就找了个湖底的小地方,设了几重结界,“躲”了起来,甚至连老师的使者也不见,不问世事,隐居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
巽依约记起老师似乎提到过一两次,菩提川叶月也好三诗缭也好,柯洛无比的爱她教出来的学徒们,然而有名气的往往没有一个好结局,叶月早已死去,三诗缭隐居不再见人,自己失去几乎所有力量与记忆,被丢到人类的世界差点丧命。柯洛曾经伤心的想要就此结束自己提灯者的身份,然而看到天资聪颖的孩子还是忍不住,对此她总是扼腕叹息:“我挑选的孩子都太像我。气息,气场,性格,人格,这些从天生就基本决定了的东西也决定了命运的道路。他们从小就选择了异于常人的走法,而作为他们的提灯者却总是不能预测到未来的结局,是我的失败。是我辜负了这些孩子,他们聪明伶俐,能够站在众人的上空翻云覆雨,然而还是会被命运的手掌**,就像我自己一样。”
三诗缭的表面看起来清甜淡雅,但其实是一个愤世嫉俗的人。不过她自以为后面这点隐藏的很好,初次见面的人都被她的外表还有谈吐给骗了,以为他们面对的是一只惊慌的兔子,总是掉以轻心。事实上这只兔子是吃肉的,相处久了她就把那身绒绒的兔毛大衣一掀,开始琢磨来客究竟能配个什么凉菜,红烧清蒸还是炸煮炖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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巽看见面前轻轻捣碎茶饼的女子,白色上衣,浅翠色裙裾,木钗与碎花。她挥手,几只纸雀托着水壶啾鸣着飞过来,三诗缭轻轻接住,手腕上挽了一青碧跳脱。花朝破在一旁坐下,身上的气息变得安顺乖巧,正拈着茶盏,徐徐地倾着热茶。
推开那扇门之后是一个大厅。地面光滑的照出斜影,六根翠碧的柱子撑起穹顶,上面雕着素雅的花纹,底层用颜料泛起白色的波浪。四周的墙上绘着不知何地的四季景象,以琴棋书画为题融进了风花雨雪。圆胖的香炉吐出几股纤瘦的烟气,不知来自何处的光淡淡地照进来,映亮几只立在小舟尾部的鸟雀,它们受了惊飞走一眨眼就不见。巽才发现那是一面折了几折的屏风,安然地立在茶案前,上面的墨画被赋予了生命,小舟随着水面**漾一摇一摇。
她是为了什么而隐居在幽深湖底?是闭目清心不想沾惹尘世气息,还是为了……躲藏什么东西?来自于他人或是自己的内心?
巽收了目光,接过杯子,里面的花瓣浮浮沉沉,踮着脚尖划出几道清雅的弧线。
“三先生……”
“啊,不必用敬语,小嘲风。我就比你大了那么几十岁,按照缈神的年纪,算是同辈才是。”三诗缭抿了一口茶,向花朝破挥挥手:“焰儿,把那边的男孩子带过来吧,他也该醒了。”
花朝破把封绪揪过来平铺在地面上,又把装着嗔的猫箱搬了过来,黑色的猫不满的喵起来。花朝破敲了敲猫箱,拧了一个狰狞的面目表情:“小东西,你要是再挠我我就吃了你主人。”
“您这是……?”
“面具。”三诗缭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木制折扇:“我帮你们去掉面具,作为报答,你得帮我一件事。”
“什么事?”
“按照约定,我不能出现在世人面前。”三诗缭抿了抿嘴:“但是你可以。第拾叁坊舞照天的坊主谢千绡,她手下的[伽绫佛]借管理时空之名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情,自以为无人知晓,可这消息顺着风传的很快,明眼人看暗事一见便知。我猜你也深受其害过,它们在枯园应该是被称为……[工程师]?”三诗缭满意地看着巽倒吸了一口气,抚摸着扇面上精致的雕花,接着开口:“花朝城的城主花朝郢也与谢千绡有勾结,他下星期会宴请一位大人物,目前还不清楚是谁,但是是谁我也不必明说。我需要的是你偷偷潜入,把消息带给我。”
“可是我还有个同学走散了,要救她回来。坊间的通行证也快要过期了,而且君山那边有时间限制的,犯人也抓到了,我们完成这次任务就必须按时回去。”
三诗缭淡淡抿了口茶。
“通行证你不用担心。焰儿有在管理司的朋友,可以帮你延期。学校那边我不必说了,你心中自有数。你别急着抵触,抓走你同学的那个人,是谢千绡那边的。”三诗缭垂眸吹了吹花瓣,澄清的水面起了一阵涟漪:“为什么挑这个时机下手我想你应该很清楚。三千舍小女孩,作为人质再合适不过,你们几个能力又都被封住,这么好的机会他们才不会错过。下个星期的客人口味刁钻得很,如果你不抓紧这次机会溜进花朝城里的话,以后怎么样我可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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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千绡?她到底是何人?”
“她……的名号可不好说。”三诗缭微微蹙眉,一只白色的纸雀飞过来,衔着茶壶给巽斟满茶杯。
“据说这家伙身体里面住了另外一个人,叫做离月真。”
巽手一抖,水撒了。
“喔,看来你想起来了一部分。”三诗缭扭头看仍旧在沉睡着的封绪,嘴边弯了一抹淡笑:“离月真作为一个窃灵者,活的太久,连我都忍不住想要她的命了。”
“既然你那么想杀离月真,为什么不自己亲自去?”
三诗缭“啪”的一收折扇。
“你去是不去。”
“好,师姐。”巽捂着自己被水烫红了的手背:“但是相对的,你要帮我找到问月。目前的局势太复杂,你得等我理清楚了再说。”
“不用了,巽。收起你的怀疑与谨慎。孰是孰非你心中早就有数,嘲风可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的表情。脆弱,敏感,多疑的不堪一击,你复活之后真的变了,我要是想害你的话,用不着这样拐弯抹角。老师什么也没和你说么?”
巽顿了两秒,微摆了一下头。
“也是了。这是她一贯风格。人人都想杀离月真,为什么她还没死,你有想过么?她的手段远不是你我能够想象的狠辣,我们是同一方向,巽,只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而迫不得已。陷阱,糖与刀刃,都是前进路上不可缺少的小道具罢了,若是缺少了这点乐趣,人生未免过的太没意思了。”
“为什么一定是我?”
三诗缭微微笑:
“因为你认识那个女孩。”
穿着长裙的女子起身,她的手里多了三只白纸折成的纸鹤。三诗缭垂眸将纸鹤甩开,它们在那一个瞬间有了生命,发出脆丽的鸣叫四散飞去。一只直直的穿进了猫箱里面,一只停在封绪鼻尖,最后一只朝着巽的脸直扑过去,被巽侧身躲过,两指捏住,没了生息。
“这是什么?”
“只是一个媒介。抓好了。”
巽把纸鹤举到眼前。上面有着湖水波澜一样的纹样,是虚线组成的一个个半圆。纸很厚,但是却意外的很轻,三诗缭轻轻站起身,对花朝破做了个“去”的手势。
花朝破颔首,离开了。
三诗缭推开茶案,那里面竟是一把古琴。
“需要我做些什么吗?”巽想要站起来,被一只手按住手臂。
“你只需要乖乖坐着。”
三诗缭拨了一下黛色的弦,有光从她的指尖缓缓地溢出来,畅快地飞升到不可见的高度,徐徐散去。
然后她开始唱。
“霜天醒,泠泠惊风顾影。”
巽忽然感到一阵耳鸣,他什么也听不清,古琴浑厚的声音穿过耳朵,穿过心脏,带来一阵阵奇异的疼痛,像是在身体里开了个清新深幽的山洞。眼前一阵纸鹤哗啦啦的飞过,巽什么也看不见,伸手去挡,却发现穿过了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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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有人唱,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打着马奔过来。那人唱了很久,声音凄婉,又有种无可挽回的悲伤怅惘。巽听见了整句的音调,但又什么也留不下,只能抓住一两个音符,古琴的声音在耳边漾出纹波,温吞,像是春夏之交的湖水。
“匆匆,月明中。笑谈风起,天边旖旎,含羌笛,含羌笛。”
纸鹤散去,眼前抚琴的女子消失,巽看到一只青色的小兽,它的身边裹挟着畅快淋漓的风声,眼旁青黑色的纹路交缠。他看到一抹绿色的水汽凝成一个长长黑发的少女,她的耳边藏着柔软的羽毛。他看到黑白的鹤染上朱红,他看到一个披着朝霞皎月的女子化成一只巨大的鸟,睁开水蓝色的眼睛,朱喙微张便是三日绕梁不绝。他听到身边有人不绝赞叹:“看呐,那就是妙音鸟,迦陵频伽。”
“花枝筛月影,杏雨摇微云。”
迦陵频伽的歌声变了个调,婉转低沉,一路打着旋落进谷底,又盘旋向上,挥散云霄。巽的眼前一花,明黄的灯光透过镂空的窗棂洒进来,青色的小兽踩着风钻进一缕烟雾,再出来却是一个着长袍的男孩。他抓起那朵白莲,放在弯弯的屋檐一角,眼睛里面满是欢欣喜悦。红色**漾开来,男孩被鹤衔住衣领,抿了抿嘴,被倒立着叼走。他仍不死心,回头看到虚空中犹疑探出一只白玉手掌接了那莲,开心地吐出一团云气。
“落日清阶昏红烛,听雨削千竹。”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听到了什么。有人握着他的手微微颤抖,脚边的地面在瑟瑟哀鸣,四周的空气闻起来依旧像是湖水般潮湿,却失了水汽本身的气息,更像是从腺体里面溢出的。巽感到浑身一紧,看不见的绳索勒紧他的灵魂,用压力封锁呼吸,紧接着一下子散开,像是吹了很久的气球绝望的漏气。正面情绪逃逸身体,风呼啸填满内心的空洞,有什么东西悲鸣着,嘶吼着,更像是绝望的倾诉,想要破壳而出。
他看见了那把青色的刀。
他举起来就放不下。
“铜镜华陵空……”
她为什么要说那句话呢?他想了很长时间,却还是没有什么结果。也许是他把她池塘里的花弄得一团糟?也许是他弄丢了那本她最喜欢的书?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因为不空绢索的坏名声吗?她明明知道这不是用来杀人的武器,只是为了铲除掉渊尺墟的党羽。那是因为什么?因为菩提川叶月?因为老师?因为窃灵……
窃灵者离月真。那句话到底是谁说的,是绿缈还是窃灵者?她对我很失望么?她为什么要毁了这一切?为什么要清除所有的缈神?为什么要哭,明明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心,为什么要在他面前掉下泪水?
不是她杀掉了我,是嘲风自己杀掉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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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作为风向界的领主,我果然太过于软弱吗,绿缈。
所以我的确该死是吗?我就不应该存活在世上,因为我的存在没有一丝一毫意义,唯一证明我留下痕迹的,只能是记忆里,那些人怨恨,与悲伤的感情。
巽看见那个穿绿色长裙的人款款走过来,她的脸是一团模糊的颜色,怎么看也看不清。她手里似乎握着一个长长的东西,垂在地面,发出令人不快的乐音。
对不起。
巽想向她走过去,却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长长黑色的羽毛轻柔的将他包裹,清冽的莲花气息。巽伸手去碰,却被锋利的边缘划伤,血一滴一滴涌出来,在地面聚成一个不小的湖泊,忽然延伸,堆砌成远处的天景。朱红色的建筑,老旧的纸垂,尘封的木门,这是唯一一个可以置他于死地的小镇,绿缈在眠镇的长街向他慢慢走过来,垂眸微笑。没有什么爱恨,没有什么悲喜,他看着少女扔了刀,走到他面前,将手轻放在他的头顶,就像是落了一片翎羽。
“与谁看,桂花旧影,悬柳新青。”
古琴声被戛然斩断,巽被一双手从雾里面捞上来,又狠狠扔下。他像呛了水的人一样剧烈咳嗽,一个翻身坐起来,睁大眼睛,呼吸急促的像只做了噩梦的小兽。花朝破噗嗤一笑,不远处三诗缭结束了古琴的最后一声乐音,一声脆响摔进心里,巽全然惊醒,伸手去摸自己的头顶,仿佛那里还留了一丝不应有的东西。
“干嘛,睡傻了吗?”花朝破用力抿嘴憋笑,指了指自己的脸,画了一个圈:“快别愣了,向三先生道谢。”
巽伸手去摸,发现面具已经消失了,身上破碎的封印也已经消散。封绪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脸上的面具也没有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醒来。
“封绪怎么还没醒?”
花朝破顺着巽的眼神望过去,随即不好意思的点了下头:“啊。他的封印肯定也解开了,现在还没醒是因为咒语的原因,一时半会恢复不了。”
三诗缭静静地收拾茶案,纸鹤们衔着一管竹子,里面源源不断的倾泻出清亮的水来。她轻点那些画了白色花瓣的杯子,水流从指尖滑过去,流进茶案的雕花缝隙。巽看着三诗缭挥手送走那群托着茶具的纸鹤,在前面敲了敲,深沉的木案缓缓地缩进地面。
“也不道谢,也不离开,是想留在这里继续难为我吗?小嘲风。”三诗缭扶着纸鹤站起来,巽发现了什么,皱眉。她的裙摆空了一边,不合时宜的褶皱出现在翠色的流云裙裾上,透出一些隐晦的哀伤。
巽眨眨眼睛。
“无论如何先谢一声了,师姐。”巽欠一下身,走过去拽起封绪的胳膊,向门口走过去。花朝破拎着猫箱移步到门前,拦住他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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巽分散的目光慢慢聚焦在紫色眼睛的女生脸上。
“我送你出去。”花朝破抬了一下左手:“你一个人拿不了。”
巽走了两步,封绪似乎比之前在佛刹利的时候轻了很多,像是往瘦的方向转变,不过本质上还是那个嬉皮笑脸的宅胖子。巽打断自己浸入回忆的大脑,现在他有了一根名为“现实”的刺,随时强迫自己清醒。他停在门前,伸手想要推开,却发现轻薄的似一张纸的大门沉重的像是石制的一般,任他怎么用力也纹丝不动。
“出去之后,当心点。”三诗缭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幽幽的,穿透了几十年的光阴,连同之前所有人说过的话,在巽心里的空洞上砸下轰然一击。
“之前你问,为什么一定是你,是吧。我不像老师那么拐弯抹角,为了让你‘有可能的死’明白一些,我认真地回答一下。”巽没有回头,听着那个飘渺无定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在毁灭一个世界之前,得先尝试着去爱她。你表面上是一副波澜不惊,可实际上我们都知道,爱,你已经做到了。”
“所以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嘲风。”
大门洞开,光芒漫不经心地晃进来,在巽身上泼出明暗光影。少年弯了嘴角,拽紧了搭档的胳膊迈出结界。湖泊清透,三杞玉一阴一阳,对演着唱念做打的舞台大戏。风穿过长廊把假象捏成碎梦泡影,那层怀疑与警惕筑成的围墙拆了又重建,变得明亮坚定,友善可亲。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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