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她……”
“而且您还有[浣羽集]不是么?用您权杖的身份去找她,我不相信有谁还会骄矜固执到这个地步。”
柯洛终于回头看巽。她惊讶了半秒钟,露出欣慰的表情。
“你想起来了?”
“一点。”
柯洛沉下脸:“那就应该知道,三诗缭和我的决裂是不可挽回的。她能帮我,更好,但我不会去请她,更不会缺少她的力量。在这一点上,你逾矩了,嘲风。”
“我没有逾矩,老师。是您说的,能利用的都要利用,现在敌对不是什么理智选择。”
柯洛深吸一口气。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老师要赶他出去了,或者用道理来羞辱他一番,毕竟嘲风这个名字都拎出来了,难保不会有一场腥风血雨。可是柯洛没这么做,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
“那你去吧。”想了想又加上一句:
“别说是我同意的。”
巽微笑一礼。
“好。”
昙心用记号笔敲敲木头桌面。
“我认识[埙八尺]那边的人,他们从佛刹利出去云游四方,我救过其中一个人的命,他们会帮的。”
“好,那么。”柯洛放了几只赤红的纸鹤在地图上面:“四个坊,加上迟早会归顺的碧桃门,四个半,另外半个,算是不定时炸弹了。我们这边是不空绢索,浣羽集的几十缈神,另外还有那桀的人,埙八尺的人,勉强算上三诗缭……也不够。对方是杀了几万缈神的恶魔,我们胜算不大。”
“杀了几万缈神,可是它还是孤身一人,不是么?”涣言把撑着脸的爪子放下来,“鹤先生您有这么多人呢,都在这努力的想办法。您还有几十位缈神在支持您,我这辈子就见过两个缈神,一个是您,还有一个是丢了记忆的废柴前社长。”他冲巽挤挤眼睛,接着说:“我们这些三千舍啊,在您们缈神的眼里,和普通人看小麻雀有什么区别呢,但是世界毁灭什么的,就算是小麻雀,也得啾鸣一阵,联合起来啄瞎秃鹫的眼睛啊。而且就算啄不到眼睛,也得阻止它们吃了这个世界。”
荔桥笑着学昙心敲敲桌面。
“鹤先生继续吧,不用理他。讨论正事呢,哪有功夫伤春悲秋。”
巽看到她暗地里给涣言比了个赞许的手势,嘴角一弯。
柯洛啜了口茶,眉梢是柔和多了。
“谢千绡在舞照天,那里和第拾壹坊紧那音都挨得很近。但是相比之下,紧那音都就像只柔弱可欺的小白兔了。这里,”柯洛指了指舞照天的第一区,它被其它区包裹着,像一个睡在襁褓里的婴儿,可实际上却是掐死过恶龙的Boss,“是她的王城,很大,很空旷,而且除了几个伽绫佛的人,没有什么人能进去。我们得在她独身一人的时候杀了她。妙音鸟迦陵频伽尚在壳中即善鸣,其妙音和雅,听者无厌。我们只能派一人进去,那人必须不受蛊惑,杀了谢千绡,或者把那个人从谢千绡身体里逼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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巽不经意间抬头,对上昙心的眼神,呼吸一滞。
“鉴于安全问题,各个坊都要派人。各位缈神已经在路上了,你们,也要被分到不同的地方。灼缈宫和喵葵屋不必担心,去业神殿的,要杀伐果断,冷酷和柔和,一糖一鞭子,一红一白。去紧那音都的,没有别的要求,特别强就可以了。其他敌对的坊,排除掉中立的,还有四座,也要派四组人去,因为大家认识的人都不同,所以更要谨慎。第贰坊落钺观,需要油滑狡诈的人。第叁坊竹宴港,需要健谈开朗但会背后捅刀的人。第肆坊若睢池,去的人不一定要多强,但是得机灵聪明,善于随机应变。第拾贰坊烛九灯仓,需要聪明人。这些地方要去的人,要么很强,强到不需要说话,要么善于调控大局,看穿人心。”
“那么涣言,带着你弟去若睢池吧。”荔桥歪歪头,“第肆坊现在这个状态就是为你准备的。你要是害怕的话可以叫上恕念去保护你俩。”
“恕念他都不说话!我肯定要被憋死的!”涣言生气的拍桌子,看了一眼带着黑色口罩的恕念(后者正用金绿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气势慢慢弱下去“他一张嘴就是咒,真的能要人命……”
“那么我和Kio去竹宴港。”昙心自嘲地笑了一声,“背后捅刀我是有那么一点经验的。”
荔桥点头:“那我就大言不惭的指名烛九灯仓了。”
“荔先生您脸皮是有点厚。”涣言噗地笑出声来。
“我和您一起去吧。”棱抿抿唇,“您一个人风险很大。”
“不空绢索第二强和第一聪明组队吗?”Gasthof笑笑,搂紧了怀里的狐狸,“第拾贰坊有好戏看。”
“哇虽然棱很羞涩,但他真的很强的,你总是在外面做任务,不了解也正常,不要这么说他。”涣言撅嘴,“上一次他救了涣越的命呢。第一是谁?”
Gasthof挑眉:“社长。”
涣言眨眨眼,露出一个假笑:“你说的对。”
“第拾壹坊紧那音都,让佛生,佛奠去。”柯洛摸摸黑皮肤的小男孩小女孩头顶,“花朝破,你和小不点儿们一起。”
花朝破迟疑了一下,颔首:“好。”
“不用的。”团着两个花苞头的佛生开口,一金一黑的眼睛眨眨。她哥哥佛奠接着她的下半句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仿佛他们是一个人。
“我们自己可以的,来帮忙其实会很麻烦。”佛奠垂下头,佛生脆生生的开口,“被人看到杀人的话,妈妈会不高兴。”
花朝破挑下眉:“你们嫌弃我咯?”
“不是的……”佛生看起来快要哭了,佛奠猛地摇头,“只是,妈妈说了,杀人的时候不能被看到……”
“那我去业神殿?”
柯洛摇头低笑:“不用,业神殿我已经有安排了,只是他们今天不在场。你和巽组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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涣言那边传出半声倒吸冷气的声音,被什么人的手给捂住了。
“那么我去落钺观。”Gasthof打了个响指,换了个姿势在椅子上坐着,“要是能和韩先生一起就好了。”
“韩先生年龄大了,不便出行……你可以去问他老人家。”昙心皱眉:“先生在佛刹利的旧址,进门之前先和兔子们说一声。”
“不了不了,我也不愿意跑那么远了。”Gasthof用手扶一扶蒸汽朋克眼镜,“我们人手好像不够喔?那碧桃门只能让锦倌柔去了。”
他怀里的那只狐狸跃起,一点桌面轻轻落地转身。一个穿着和服的女子恭顺地垂眸站在那里,木屐清脆一响。两点殿上眉,一点朱唇,眼角漾着菡萏清波。她忽然抿嘴一笑,两个酒窝调皮地蹦出来。
柯洛不着痕迹地皱眉。
荔桥看他:“不要开这种玩笑,Gasthof。你要派你的封印兽去?”
“不然呢,鹤先生?您有什么好办法么?”Gasthof招手叫狐狸过来,锦倌柔乖顺地跪下,伏在他身上。
柯洛不悦地仰起头。
“无寻,出来一下。”
那个绛色头发的男孩从帘后走出来时,没人说话。花朝破攥紧了沙发扶手,白色的布料被指甲划出尖锐的伤痕。巽把手放在花朝破的肩膀上,那双紫色的眼睛不忿地转过来,里面燃起一阵模糊的火。
花朝无寻穿着白色的衣服,带着银边无框眼镜,手里还抱了一本书,整个人干净的像雪。巽看那个眼睛,那一双瞳仁平静无波地转过来,是一片被雨融化的雪原。
那个小侍童。
巽心一惊。柯洛居然大大方方地把花朝无寻带到花朝郢目前,而最可笑的是,花朝郢并没认出他儿子。
“碧桃门,我一个人就可以了。”无寻微动唇角,露出一个淡笑,但眼睛里仍然是一片寂静无声。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珠看着Gasthof,锦倌柔小声鸣叫一声,变回狐狸的样子,胆怯地蜷缩在男人怀里。
“你有什么异议么?”
“没有。”Gasthof笑,伸手顺狐狸毛,“完全没有。”
无寻温和地笑笑,一屋子人鸦雀无声。
“那我继续看书去了,你们继续吧。”
“那就谈妥了。”柯洛回到椅子上坐下,“再过几天,朔月时分就出发。我会尽我所能给你们提供人手,有什么需要的,和我提就好。尽量别死了,但就算死,也不能被窃灵者吃了。有危险就用妃玉回到这条街,但是,不能进入这座宅子,明白么?”
众人点点头。
巽没出声,事实上从刚才开始,他就没有再说话。大家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跳过巽这个名字,因为他们都明白,去舞照天杀谢千绡的人是自己。他看一眼花朝破,破起身去拿柯洛手里的妃玉,眼前场景被无限放慢,风小心地从香炉旁边经过,云黄理鹤的香气被慢慢吹散。他不敢问,不敢打破在脑海中的幻想,那是一个安乐乡,是沙发与枕头,风扇与地毯,是夏天的凉面和冬天的馄饨,是装满书的红木书柜,锡兵小人,是韩清鲤幻境中的灰房子。泛黄记忆像储存了很久的书页,一碰就碎,碎成加钙饼干渣,露出下面不近人情的簇新的油墨印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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巽撑桌子站起来,一群人都看他。
“我要回趟家,枯园。”巽环视一圈,发现都是“你疯了吧”的表情,然后更坚定地重复了一遍。
“给我半天时间。”
*能划出乳白色痕迹的匕首:昙心从街上带来的匕首,可以在脱鞘之后把刀刃的物质以利刃的形式留在空中,匕首被分解完毕之后就不能再使用。
*十三座坊:十三座坊分别是:第壹坊灼缈宫,第贰坊落钺观,第叁坊竹宴港,第肆坊若睢池,第伍坊碧桃门,第陆坊业神殿,第柒坊煜锦州,第捌坊香罗海,第玖坊枯园,第拾坊喵葵屋,第拾壹坊紧那音都,第拾贰坊烛九灯仓,第拾叁坊舞照天。
*浣羽集:一部分缈神,三千舍以及其他人在大火之后形成的组织,与离月真以及其他势力持续的对抗着。有总部存在,但实际上却很分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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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温暖的青堇小街一下子回到寒风凛冽的枯园,巽没反应过来,连打了三个喷嚏,赶紧把手里脱掉的衣服又穿上。佛生和佛奠,那对龙凤胎闭上两只金色的眼睛低声念了什么,在面前劈开一个黑色的屏障把他推了进去,于是巽一睁眼就站在小区门口。凉亭和长椅还在,紫藤干枯盘虬的枝干绕着掉了白漆的柱子,眼前被翻新过的灰色居民楼上了砖红色的漆,一栋挨着一栋。一楼防盗窗上的电线还凌乱地散着,空调外机徐徐地转,上面落了昨晚未化的余雪。
巽松了口气。这里还是原来的样子。
他绕到后面那栋楼,推开大门上了一层,手指关节磕上有点生锈的大门。敲了三下没人应,巽愣一秒,还是翻出钥匙开了门,进屋翻腾鞋柜,扒出自己的棉质拖鞋。奶奶听到声音,从厨房惊讶的走出来,手上拿着一把蔬菜,还一点一点滴着水。
“呀,嘲巽怎么回来了呀,也没打个电话――”
“学校放了半天假。”巽笑着过去抱抱瘦小的奶奶,“沈姨呢?”
“在里面洗菜。嗨呀,家里水管坏了,没人会捣鼓。打电话叫维修工,来了个小年轻,研究半天也没修好。那边还有点水,你先去洗水果吃,我叫你沈姨多做点饭啊,嘲巽。”
巽应了好几声,走进卫生间准备洗手,推开门发现已经有人了。那个人戴着帽子,穿着蓝色的运动卫衣和外套,毫无形象地蹲在洗手台下面,白色的手套里攥着一根弯曲的管子。那人用钳子剪断了什么,抬起头,灰色的眼睛里倒映出巽的影子,挑了下眉。
“……”
“……嗨。”
巽连退几步撞上墙壁,才发现没有后路了。间谍?不是。谋杀?不是。老师派来的?看着他认真敲敲打打水管的样子也不像……奶奶和沈姨还在厨房忙活,抽油烟机的声音盖掉了很多细节,他决定私下解决这件事。巽愣了半秒,思考了三秒,最终大步走过去,蹲下揪住那人的运动服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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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衣榛,你怎么在我家?”
只是变了发色的男生眨眨眼睛。
“你奶奶让我进来的。”
“我不是说这个。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坐公交车。”
“啧。”巽放开夏衣榛的衣领,“赶紧把钳子放下。”
“马上就修好了。现在不能打电话叫修理工。”
巽皱眉:“为什么?”
夏衣榛咔哒拧上什么东西,把工具放进箱子里,站起身来打开水龙头,水流正常。他淡然地关掉,一边脱手套一边俯视着他。
“任何地方都不安全。”
巽盯着夏衣榛平静的脸,弯下腰,把自家的工具箱放进柜子里。
“我们去屋里谈。”
“老师让你来的?”
“不是。我只是想确认这边的情况。你们家的电话已经被监听了,以防出什么意外。伽绫佛很有可能拿这个来威胁你,派个人在这里稳妥一些。人类不在他们的肃清范围之内,你不靠近这里就比较安全。”
“你还是来这趟浑水了。”
“是,也不是。”夏衣榛摘下帽子,头发颜色退回到原先的纯白,“我只是觉得这种事情上面,不能太过自私。”
“可你并没有任何理由回来。”
“我找到叶月的住址了。”
巽浑身一凛。
夏衣榛移开目光,看着巽房间里的书橱,撇了撇嘴角:“那宅子外面有一层结界,是鹤先生做的。墓在后院里,落了雪。我把妈妈留在那里了。”
“你打算怎么做?”
夏衣榛眯起眼睛看那双黑色的瞳孔。巽没有问他“为什么”,也没有说“对不起”,也没有冷嘲热讽或是沉默。在过去的几千年里,他还用着“菩提川谛宴”那个名字的时候,曾拜托鹤先生让他沉睡了一段时间。他对世界大失所望,对缈神们大失所望,对自己大失所望。他其实也逃避过,所以对之前总是东躲西藏的巽提不起太多好感来。总是蒙住眼睛,捂住耳朵,踉跄地向后退的话,总有一天会被自己杀掉,被不断前进的泥沙淹没。
“我打算把罗妙衣留在这里。然后去第陆坊业神殿。”夏衣榛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黑色的石头,上面有一弯月亮形状的刻痕,“还有另外一位会和我一同去。你在这个时候回家,鹤先生那边应该已经谈过了吧。”
“刚刚谈过。”
“那么,最后的收尾,只能由你来做。离月真在被阵困住时,杀的最后一个人是你,此后它就逃走了。它其实并没有理由这么慌张。你想没想过,如果绿缈还活着,活在离月真的意识里?”
巽站起来,盯着他。
“你什么……意思?”
“只是猜想。”夏衣榛摇头,“我之前是不知道的,后来从鹤先生那里听了一言半语。为什么大家都默认,去杀离月真的一定是你?因为风向界?因为鹤先生?因为不空绢索?都不是。那个人很强,心机、手段、实力,方法、拥趸。而你连我都打不过,怎么可能去杀第拾叁坊舞照天的坊主,那个血洗了缈神的窃灵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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巽的瞳孔抖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音节来。
“你对我的评价很高。”
“当然,我说的是之前你还是三千舍能力级别的时候。”夏衣榛面色不改,抚摸罗妙衣那块石头上浅浅的弯月刻痕,“现在你怎样我不清楚。我今天来并不想继续我们上次见面时的话题,那没有意义。我说的是实话,如果从缈神的实力来看的话,你算是中等偏下,那为什么鹤先生执意让你去杀离月真,你想过没有。”
巽感受到气流涌动,抬起头,纱窗漏了一条小缝,窗台上面的绿萝被微风拂动。那双灰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肯定了一个他一直以来,又希望又恐惧的事情。
“绿缈……”巽听到自己的声音从身体深处涌出来,打碎风声,把它们的哀鸣生生关在窗外。
“还活着……离月真虚弱到无法活动,想要绿缈一族的能量来维持,而等她死去这个过程,持续了几千年?”
“只是推测而已。说不定鹤先生只是不想面对妙音鸟谢千绡的脸,毕竟那是她之前最亲密的好友了。”
面前的人没有说话,夏衣榛皱眉。之前他没看出来,那双眼睛,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了。
“你怎么了?”
巽站起来。
“没什么。你该走了。”
夏衣榛戴上帽子,另一只手伸出来,拦在他面前。
“小心点,别死了。实在做不到的话,就放弃吧。”
巽看了他一眼,突然温和一笑。
“我尽量。”
“嘲巽?”沈姨的身影从门口探出半边,微卷的头发有一缕散下来,垂在耳旁。
“过来吃饭了……诶,小伙子,你俩认识?”
夏衣榛微弯了下嘴角。
“嗯。我们是同学。”
“哎哟……之前你怎么不说呀,过来一块吃晚饭吧?”
“谢谢您,不用了。”夏衣榛点头,“我该回去了。”
巽拦住几欲再次邀请的沈姨:“他真的还有事,晚饭就等之后再说吧?”
“那好吧。今下午辛苦你了啊!”
“没事的。”夏衣榛从巽身边走过去,开门,回头看一眼,关门走掉。沉闷的防盗门声音震下看不见的灰尘,巽把双手插在兜里,盯着沈姨走掉的背影。少年回头,看见窗户外面枯枝残影间,略过金属羽毛的锋利一角。
他和奶奶笑着说起学校的事情,用勺子舀起一勺汤。
这是最后一次逃避了。他想。
从公交车下来之后,远远的看见了靠在围栏上观察树叶的花朝破。深棕色的长马尾垂在腰际,用红色的细线捆起来,上面微微发着光。冬日的天空是白色的,云朵被风撕裂自己灰色的身体,徐徐的向天边涌动着。远处的斑马线已经斑驳了,信号灯上面贴着三千舍居租房子的荧光广告,有个左耳打了两个耳洞的女生牵着一只两尾的蜥蜴站在下面看,她掏出手机记了什么东西走开了,但是人类站在那里的话,只能看到一张褪了色的纸。路边一家面包店的玻璃门缓慢地打开,一只奶牛猫从缝隙里灵巧地钻出来,黄铜制的风铃欢快地碰撞自己的身体,和着烤炉里温暖的奶油香气入侵耳廓和鼻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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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扯了扯奶奶打成死结的围巾,看着花朝破回过头来。
“哈喽。”
“你来早了。”
“在附近走了走。”花朝破拿出一个不大的盒子来,“昙心给你的,昨天结束后他拜托我转交。”
“喔。”
“生日快乐。”
巽挑了下眉:“喔?”
“里面是什么?”花朝破好奇的凑过脑袋来看,想了想又保持了一定距离。巽拽开蓝色的细丝带,打开盒子――
一只青色的小鸟。
“链兽么?”花朝破失望地撇嘴,“还以为是什么捉弄人的东西。没趣。”
巽弯了下嘴角,把盒子又小心地扣好,放进背包里。
“你带了什么?等会万一打起来,会很累赘。”
“奶奶和沈姨塞进去的衣服和零食什么的。我回学院旁边的房子里拿了点东西,背包用学院之前给的咒扩容过了,能放很多东西,就是沉了点。”巽拉开背包给破看,“没办法。要是执意拒绝的话我可能走不出那个门。”
花朝破耸肩。
“走吧。”
他们租了一只叶形的双人礼鸟,应该是第三区最快的型号之一。在枯园租礼鸟比其他坊要贵上一点,外观也较为单一,但是除了使用量较少之外,速度还是可以保障的。这里的领主倡导“回归社会性的人类生活”,说白了就是“古老的人类群居方式”,所以很多地方不设有租礼鸟的亭子,还在使用高铁地铁一类在陆上行走的多人交通工具。有些三千舍过安检比较困难,坊主还会派一些隐客局的三千舍担任人类交通工具的安检员。
他们在枯园边界下了礼鸟,破把那枚红白两色的信封递给最左边的那只猫。烟灰色的猫拆开信封扫了一眼,中间盘着的那条蛇张开嘴,右边的那只猴子拿出印章在两人手上盖了个透明的印,打了个响指。
“专员专道,确认无误。”
两人踩进背后的氤氲结界里,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从不远处慢慢传过来。
“这片湖有名字吗?”
“没有。让你失望了?”
巽笑起来。
“这倒也没有。”
湖外下了雨,翠色的树叶被坠落的雨点当做跳板,沉闷地打着鼓。花朝破说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暗语,从另一个角度钻进充盈着潮气的地下。两面三杞玉依旧沉默,让他想起一个总是笑着的人影。
三诗缭接过纸雀递过来的茶,抿了一口,神情舒畅许多:“辛苦你了,嘲风。”
“我可没想到三先生让我做的竟然是这么一份苦差事。”巽假装把杯子掼在桌面,“下次不答应你了,差点丢了命。”
“那可真是危险。不过好处还是很多,不是么?”三诗缭把棋谱翻过一页,对比着棋盘,移动了一枚绘着长刀的黑子。
巽摩挲着右边被吃掉的一堆废子:“教训倒是不少。老师想要收网了,越过界的棋子准备喊着将军,没越过的看好了家门,剩下没挪动半分的棋子不知道在等什么,或许在等着最后那声响,赢个不属于自己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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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诗缭慢悠悠挪了一枚红子的车吃了黑卒,手指收回来,用黑子的炮吃了红车。
“你看,得不偿失。”她点点那枚弃掉的车,“车很强,横冲直撞的,它是行动力最强的子。炮就属于暗处使坏的那种,借刀杀人做的很好。这边最强的车太过于得意忘形,以为吃掉了对方一点子就可以直冲到将面前了,可是这后面还有人等着收拾他,一露出破绽,连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就死了。”
“三先生以为最强的是车吗?”巽看着三诗缭悠悠然端着棋谱,自己与自己下棋,说话之间转眼又吃了几枚子,“如今这河界两端还剩下什么?除了将和帅,最多的不还是兵卒。我认识的一个朋友说,只要士兵们扑成团,那么就算车来了也没有办法。因为兵和卒都是没有退路的,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向前走,直到死亡,或者将军为止。”
三诗缭笑着摇头:“你这是强词夺理。这些弱小的蚍蜉想要撼动大树,可不是抱成团就能像蚂蚁那样滚过火海那样简单。”
“所以需要您啊。”巽拈起黑方那枚始终没有挪动过的车:“我顶多算个象,而您才是车。以为自己身处不红不黑的灰色地带,实际上早已被人划清界限。敌方将您提上清理的名单,而这边的将却迟迟不敢挪动您的位置。再等下去是要出事的。您以为这里的人都听老师摆布吗?不是的。实际上每颗棋子都是守在自己的位置做自己的工作,局面是大家共同造成的,与自家的将并无太大关系。”
“但是和下棋不一样的是,就算将军了我们也可以杀去对方的老巢,那么多像我一样的兵卒等您差遣,您在担心什么呢,师姐。不是为了死守着的矛盾,而是为了恰好相同的敌人,不是么?我不相信您像我一样的闹小孩子脾气,一定是有原因的,可是再等下去,等到对方的炮暗中把您吃了,那时候就不好了。”
三诗缭微微仰起头来看他,那个带了点傲气的表情让巽愣了一瞬。她和柯洛很像,不是指外貌,而是指能力,气场,说话方式,不知是耳濡目染还是刻意而为之。巽在心里叹口气。讲通一个道理很简单,但是捅破那层窗户纸却很难。他恢复了大半记忆,但老师和师姐决裂在他认识老师之前,所以他还是不清楚原因。巽想起来很久之前固执的自己,老师把那青色的刀点在他的脖颈,荒原的风迷茫的跑过凄草丛丛,在远方呼啸至九重天际。他在心里排演过一百遍,右手提刀,右脚后撤屈膝,左手佯攻风刃,跳到背后把青色的刃刺进喉咙。一刀一势一退一进,白色的鹤身着染血红衣,握紧他的手。巽笑上一瞬,那时候的嘲风还是稚嫩荒唐,不懂得爱,不明白恨,装作不懂“自以为是”怎么写。而现在荒原上的枯草渐渐复苏,他拎着刀坐在原来那个铺满变异兽的血的地方,抱膝看晚上的星星。巽明白自己迁怒了好多人,闭目塞听了好多事,然而从现在起行的每一步棋,他不能再放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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巽拿起那枚黑色的车直直的闯过去,在对方的帅面前停住脚步。
“你看,师姐。只要车开始行动,我们是可以赢的。”
三诗缭看着巽,男孩黑色的眼睛里映出她湖蓝衣裙。纸雀啾鸣两声,茶盏叮的一响,她想起来自己刚认识柯洛的时候,作为一尾小小的寐鱼,从水里走出来,被轻柔地抚摸头顶。
“你的资质很好,来我这里学习浪费了。”白色的鹤狡黠地笑,端了杯茶给她,“要不是妙音鸟迦陵频伽不做提灯者,我就要把你推荐过去做个[伽绫佛]了。”
三诗缭惶恐地垂首,以为老师不要她了。
柯洛突然展开扇子笑起来,抓住她的手,牵到屋外的阳光下面。小小的寐鱼用另一只手遮住眼睛,对着剧烈的光呼出一口干涸的气。
“别紧张。他们说寐鱼是‘水中君子’呢,我才不让妙音那家伙掳走做她的小音童。”柯洛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将她遮住眼睛的手轻柔地拿下来,让她看清在阳光下面的世界。
“在这里你要忘掉一切。忘掉身,忘掉名,忘掉所有牵绊你的过去。失去了就失去了,碎裂了就碎裂了,但是未来应该拿在手里的东西,一件也不能少。在我这里啊,不要做好人也不要做坏人。拥有果敢锐气再加上一点仁慈的话,只要你冲过去,就可以赢。”
三诗缭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陪我出去走走吧,嘲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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