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山河-第二章 天下谁人不堪怜_废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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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天下谁人不堪怜(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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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道宗心中叹息,闭目道:“贫道二十年洗心为剑,何拘于物。”伸手折下一截枯黄苇杆,两根手指拈了,横在胸前。那人赞道:“果然有些意思,凭此一句,你比各派宗师也不差了,值得我认真对待。”望空叹气,似在回忆,半晌才又缓声道:“我年轻时也用过几年剑,可惜半生过去,早不知剑为何物了,今番再言舞剑,百感交集啊。”枯掌一翻,并指成剑,垂在身前。王道宗冷着脸道:“舞剑之妙,全在自忘,贫道正欲领教阁下心剑。”

飘身而起,拈起苇杆刺向那人,那人闭目感受,片刻王道宗已临船头,那人不惊不忙,猝然出指与他放对。王道宗避其锋芒,折身落在船舷上,大喝一声,苇杆随意挑刺,落向那人。但见王道宗以意运剑,出手不求奇险,不慕古朴,意境高远寥廓,清新率真,使的正是玄门真传太乙神剑。那人手法驳杂,随心驭指,使的确是以形写意,以意驭神,凝神成势的路数,出手间洒脱不羁,别具风格。少时二人斗到酣处,一个轻柔飘逸,一个迅疾准辣,两团剑光罩在船头,飒飒然将二人身形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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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道宗越斗约惊,出手不觉辣了三分,那人却意转空松,出手淡弱轻尘,指剑仿佛化在风中,形神俱杳。两人招数初颇险奇,行剑间有宗师气象,斗到后来,便平平淡淡,气机空松,其实二人都知,正唯如此,更是藏着莫大凶险,不觉认真对待彼此,出手愈发慢了下来,此中招平意高之妙境,直是匪夷所思。

二十招过后,那人已尽知他手段,不愿久斗,一指瞄向其腹,王道宗丹田一紧,小腹如针攒刺,陡然退后,那人食指如电弹在苇杆之上,喝道:“道长好手段。”那苇杆应声炸开,王道宗跌飞出去,险险抓住船头桅杆,稳住身形,额间细汗岑岑。只觉掌心湿热一片,低头看去,只见手掌密布细纹,皮肉裂开,拈住苇杆的两指皮肉尽碎,几可见骨,面上大惊道:“阁下这是何手段,竟如此霸道毒绝。”

那人却不闻不问,折身约入船尾棚内,须臾折返舱室之中,上下寻找半晌,忽而纵身攀上船头桅顶,放眼四望,许久纵身长啸,怒道:“天涯海底,你等逃不出我的手心!”

沈文谦转醒之时,便觉自家在动,头脑极是昏沉,半晌才睁开眼望去,却见钱满楼背着自家正行走在一处河岸之上。沈文谦游目望去,只见岸上酒肆林立,河中千帆往来,是处热闹所在,沈文谦心中疑惑,正看见一家颇见气派的店铺挂着“小南门羊汤”的牌匾,门口架着一口大锅,飘出诱人香气,却不知是何所在。

钱满楼感觉到沈文谦转醒,扭头冲他笑道:“足下十足的分量,难为了钱某这三两轻贱骨头,既要驮着我一身的肥肉,还要负着足下这一身的铁骨,可真教我消受不起啊。”沈文谦伏在他后背,侧面望见见他一脸疲态,更添感激,一时语塞,头脑更觉昏沉,半晌才气乱肾虚道:“这里是哪里?”钱满楼背着他行了许久,虽然天寒,却也出了一身汗,少时寻了处巷子深处,将他放在墙角,擦擦了汗,说道:“此处是我故乡,河间府沧州。”

沈文谦虚弱道:“如何便又到了这里?”钱满楼笑道:“昨天夜里来了个牛鼻子,和那人斗了起来,我这才趁乱拉着你,跳河游了小半个时辰,又趁着雾,行了几十里路,才在一处野庙落了脚,烤干了衣服,这才急急背着你进了沧州城,万幸那人没有追来。”说着钱满楼又趴下,冲沈文谦耳语道:“你可知你包裹里藏了甚么东西?”沈文谦闻言忽现出焦急之色,问道:“学政开具的入学信证可还在了。”钱满楼闻言道:“确是已经被水泡毁了。”沈文谦闻言脸色煞白,如丧考批,半晌流下眼泪,无语凝噎。

钱满楼见状轻拍他肩膀,摇头笑道:“一看便是书呆子,竟哭了,当年朝廷赐举人出身的信证也已丢失,若如此,钱某岂非要投河自杀?”沈文谦闻言默然流泪。钱满楼才从怀中掏出一油布包裹,展开冲他道:“钱某吓你的,东西你放的好,却是完好无损。”沈文谦一把夺了过来,仔细端详,半晌破涕为笑道:“恩公莫要开这个玩笑,在下确实……确实开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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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满楼也觉无趣,转了话头,问道:“这算甚么,我方才问你问题你尚未回答,你可知你包裹藏了甚么东西?”沈文谦茫然摇头,钱满楼面色渐渐凝重,片刻吃惊已极,面容古怪,按捺住心情道:“如果所猜不错,当是古今第一的神器。”见沈文谦气虚神疲,眉间罩着疑惑,不欲多言,当下伸手在地上写了几个字,又伸手擦去,沈文谦却看了个清楚,倏然面色转惊,正欲发问,钱满楼捂在他唇间,道:“此处可不是说话的地,你且不要声张,我问你,此物可是你的,你知也不知?”

沈文谦心虚烦乱,已是惊心丧胆,身上更是冒出冷汗,摇头不能言。钱满楼见他情状,笑道:“先前以为你胸腹间藏着万丈豪情,如今看来不过也是书生意气,究竟是不能当真的。”沈文谦呆呆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两日疑问却已经是层层消散,心中暗暗念道:怪不得这许多人物都为他折腰拜倒。钱满楼望着他眼睛道:“此物是祸非福,你有何想法?”沈文谦摇头,半晌才挤出一句话道:“我也不知,敢问恩公有何高见?”

钱满楼笑道:“我得罪了那人,你又揣着这物件,你我生死便绑在了一块,此番大难不死,以后兄弟相称,再叫我恩公,便是生分了。”沈文谦闻言点点头,当下二人各叙生辰,钱满楼年长他大半旬,沈文谦一声兄长叫出,二人俱生相惜之感。

钱满楼望着他消瘦面容,眼底渗出泪滴,哽咽道:“我二娘真生了个弟弟,跟你同庚,自小便跟我最亲,若是还活着,怕是也要娶妻生子了。”起身背对着他道:“你现在寒气重,浑身又是伤,你且等我去弄些吃的,背着你走了一天,眼下怕是真扛不住了。”心中烦乱,将粗布包裹藏在沈文谦身下,拍了几拍,嘱道:“这里面东西你且看好了。”

沈文谦却叫住他问道:“兄长离开,不怕我带着它跑了?”钱满楼说道:“此物本就不属你我,我知你非不义之人,我信得过你。”沈文谦心中一暖,看着他又问道:“兄长教我趋利避害,我已经连累了兄长,兄长何不自去,免惹祸患。”

钱满楼如何不知他心思,拉着他臂膀笑道:“你既叫我兄长,我便当你是自己人,我如何能抛弃自己兄弟,况且你我二人共临强敌,岂不好过一人独木难支?两家话休要说了。”沈文谦见他凛然不惧,颇有豪气,心下感动,长叹一声道:“燕赵自古重俗气侠,果然是个出英雄的地方。今生结识兄长,是我的福气。”钱满楼哈哈大笑道:“我可算不上什么悲歌慷慨之士,只不过心肠软,见不得人受苦罢了。”又安嘱几句,这才匆匆出了巷子。

半晌钱满楼方回,沈文谦心细,见他身上皮袄已不见了踪影,手中却捧了些吃食,鼻子又酸了起来。钱满楼笑道:“兄弟快吃些东西吧。”沈文谦连番折腾,哪里还有胃口,草草吃了半个包子,喝了一小罐羊肉汤,便没了胃口,蜷在地上,胃中发热,四肢却冷的出奇。此刻红日落下,天幕西垂,空气渐渐凉了下来,钱满楼见此处人多眼杂,担心有失,将沈文谦背起,向城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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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文谦四体酸软,任由他施为,直行到天色擦黑,二人才远远看到一间破庙前矗立着一尊威严的造像,立在石台之上。钱满楼身材肥胖,饶是运河上多事劳作,此刻也已是精疲力尽,汗如雨下。

此刻望见那造像,才如释重负,将他放下,手指那造像道:“那铁狮子便是我小时候的玩耍之地,立在这里几百年,可有名气的很。”说着跑到铁狮子下面,找了半天,才笑道:“这里还能看到我小时玩耍刻在上面的诗句。”说着吟诵道:“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沈文谦靠在一株树上,笑道:“此是陆放翁的《诉衷情》”

钱满楼点点头道:“我从五六岁上下,便常见祖父深夜吟读陆放翁的这首《诉衷情》,尤其每读到身老沧州之时,他老人家便总是掉泪,我那时不懂,只觉得这词曲悲凉,听得多了,便熟记了,后来大了些,懂了些道理,才知陆放翁词间含着血泪与深情。”沈文谦陡觉悲凉,叹口气道:“前朝词人,除陆游外,尚有一辛,稼轩较放翁,命途更是坎坷,两人热血满腔思报国家,一句匹马戍梁州,一个气吞万里如虎,都是俾睨古今的词坛巨匠。你祖父当年定常怀报国之志,想来是个英雄人物。”

钱满楼被他勾起往事,不觉也流露出悲情,说道:“祖父一介武夫,不过粗通文采,五十岁后更弃武从文,平生最羡学识渊博,卓见不凡之辈,他老人家一身戎马,功夫极深,老了不许孙儿学拳脚,却请先生教我们读书,也常拉上我们小孩讲一讲辛幼安的故事,说他平身以气节自负,功业自诩,文韬武略,是词中之龙,可宋朝皇室暗弱,朝纲不振,教英雄一生壮志难酬,老前犹不甘心,大呼三声:杀贼!杀贼!杀贼!才含恨而死,祖父一辈子最爱的便是他了。”俄尔一口浊气吐出,苦笑道:“祖父说学武不如学文,学文能教人通达不惑,可他五十岁后自废武功,转读诗书,到头被仇家寻上门,子孙无一人可挡,阖门遭难,学文真的就能通达么?”一语罢,已没了谈兴,回身扶起沈文谦,不言不语向北面一间破败寺庙行去。

沈文谦自觉语失,默然被他搀扶,少时到了寺前,便见了那寺庙真容,只见丹墀破败,梁柱腐朽,寺院中长着齐腰的枯草,败叶落的到处都是,屋顶盖着白雪,映照着远近荒凉一片。钱满楼绕着寺院转了一圈,见山门已毁,却有庙墙被人扒开了一个口子,当下扶沈文谦翻了进去,惊得几只鸟雀离巢惊飞。钱满楼笑道:“此庙敕造于唐开元年间,故名开元寺,历朝历代都受香火供奉,盛极一时,后来红巾作乱,贼人胁裹僧众而去,这寺庙无人看管,洪武初年滹沱河和卫河又发了几次水,把这寺庙泡废了,无人重修,这才荒芜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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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相携,一路沿着法道穿过天王、大雄、毗卢数殿,又见左右配有钟、鼓二楼,牌匾犹在的便有枷蓝殿、祖师堂、斋堂、荣堂等,此时虽然四壁残破,屋檐败毁,睹之仍觉往日庄严气象。

两人穿行到底,才见寺院深处藏着一间四面完好,颇为雄壮的大殿,二人刚到殿门外,便闻到一股霉味,和着森冷气息吸入肺内,钱满楼也不踟蹰,搀扶沈文谦跨了进去。沈文谦进了大殿,殿堂颇是空旷,四下望去,虽见内里破败,幸好主体未损,北面中间立着一尊巍峨的神像,面目威严,当下双手合十,施一礼数。钱满楼笑道:“你拜他干甚么?如今世道,他自己都难自保,哪有功夫庇佑你。”向前将身案上的灰尘扫落,将包裹丢在上面,说道:“地上阴凉,兄弟快来案面上坐。”

沈文谦摇头道:“这太唐突了,我虽不信佛,但总还是有些敬畏的。”钱满楼说道:“说你有些志气,可偏偏有时却迂腐的很。”说着翻上神案,靠着神像,出手虚指身后道:“在我看来,无论九天神佛或者帝王将相又或升斗小民,皆不分尊卑长幼,人人平等。”又伸手一挥,冲沈文谦道:“释迦播撒教义,教百姓建这广厦,我看非是为佛陀而修,而是为天下寒士而建,你我休要辜负了佛祖的一片慈心。”说着自己先咧起了嘴。沈文谦闻此奇言,一时讶异,见他似笑非笑望着自己,登感羞赧,又环伺殿内,见无处落脚,这才低头,面红耳赤的爬到香案之上,挨着他坐下,一颗心跳个不停,浑身瑟瑟发抖。

二人休息半晌,钱满楼才翻身出了宝殿,半晌才搬来一张破旧香案,又捡了些干燥的枯枝,引起火来。钱满楼将香案整个丢入火中,那香案上本就糊了一层厚厚的烛油,遇火烧的更欢,少时,那火越烧越旺。柴火蹿起丈余,散出炙热,一时殿内温暖如春,火光映着远远端坐神案上的二人,四目相对,都有劫后重生之感。

少时,沈文谦自神案上抓起包裹,打开后,笔墨尽已遗失,内里几本书籍已被水泡的不成样子,叹息一声,丢入火中。又理起包裹,半晌才捧出一物,钱满楼心中好奇,借着火光看去,陡见一片紫雾自他怀中腾空而起,少时又有青黑之气在雾气中徘徊,再看一会,竟有点点金光自其中透了出来,诡异非常,钱满楼从未见过此奇异景象,一时心迷目眩,不自觉遮住眼睛,少时才张开手掌,隔着指缝瞄去,雾芒尽隐,落在沈文谦手中的确是一方古朴的砚台。

钱满楼好奇,一把抢过,在手中把玩,眼睛冒出光芒,赞道:“不得了,这可是端砚老坑中的极品啊。”啧啧称奇。沈文谦道:“这是先父生前所用之物,万幸兄长保他不失,教我孝心不损,这恩情是越来越大了。”抱着他臂膀不放。钱满置若不闻,把玩砚台半晌,才又塞进他怀里,心念飞转道:“看兄弟你这样子,就不想见见那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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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文谦苦笑道:“想又如何,不过是个死物罢了,你我拿了也无用处。”钱满楼又拿出那物件捧在手心,唏嘘道:“你当他无用,可无数人却为他争破了头,你将此物呈上圣案,说不得功德一件,你我也好借此腾达。”

沈文谦见他目放光芒,皱眉道:“我不过一介布衣,如何能僭临玉阶,直达九天。”钱满楼闻言也现愁态,陷入思索,半晌才恍然道:“方孝孺海内文宗,听说连苏学士后人也夸他奇才盖世,说不得,便要借他力量,你也好藉借此物,亲近偶像。”沈文谦思路顿开,笑上眉梢道:“此计甚好,将此无呈给方先生,由他转呈圣案,岂不是万全之策,你我这便起身南下。”正欲起身,眼前一黑,软倒在地。

钱满楼不防身边之人跌倒,一拉几乎没拉住他,匆忙上前,满怀将他抱住,呼唤他半晌也不见回应,又在他前胸后背拍了数下,人中也掐了几遍,仍不见他有任何动静,当下急了,手背贴在他额头,只觉滚烫似火,又拉开他衣衫,见他浑身烧的通红一片,跌倒在地道:“兄弟你受了这么多折磨,终究是扛不住了。”匆忙将他拉到神案之上,又怕他烧坏脑子,捧了些冰雪,敷在他额间。那雪须臾化成水,钱满楼又挖了一堆冰雪,不断擦在他身上,折腾了一夜,也不见效。天未放亮,便背起他,奔寺外行去。

行了一程,天已大亮,沈文谦又再度醒来,四肢百骸无一不痛,浑身似着火般。钱满楼见面青唇紫,大是不祥,更添愁苦,暗道:莫不是回光返照?心中害怕,张口安慰道:“你受了风寒,等下找郎中给你煎副药喝了发发汗便好了,前边就是个大庄子,你再趴我背上挨一挨。”沈文谦见他额间挂着细汗,心中颇有些不忍,想要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头昏脑沉,趴在兄长背后喘息。

不多时,钱满楼背负着沈文谦来一处繁华集镇。镇子颇大,钱满楼寻了颇久,又问了数人,才在一窄巷子中深处寻到一家雅致的医馆。此时天色尚早,医馆尚未开门,钱满楼却仿似看到救星般,长舒口气,这才将沈文谦放在医馆门前,整个人瘫倒在地,不住喘息。

不多时,钱满楼挣扎起身,上前轻叩门板,馆内应声转出来个学徒模样的矮瘦少年,见二人卧倒在地,及见了沈文谦气色昏沉,眉头一皱,出手搭在沈文谦脉门半晌,又在他周身摸了几下,语气踟蹰道:“脉象沉细,气血亏虚,怕是染了风寒。”说完便冲里面喊了起来:“师父,这有个病人发热,徒儿吃不准,您快来看看罢。”话语落下,便从屋内踱出一位中年医者,白面微须,一袭青衫罩着,颇见几分文雅。

那学徒见了师父,恭立一旁,冲师父说道:“师父您快看看吧,这位公子烧的可是厉害。”那医者正欲出门,闻言嘟哝道:“说好的今日要与张相公柳台赏雪,怎又来了生意?”说完低头冲地上二人看了几眼,便道:“二人一看就是个饿毙的路倒,一大早被扔到我这来,真是晦气。”面上露出厌恶之色,招呼那学徒道:“你且问问二人是否有纹银三两,若是无钱,只管赶走。”说完转身向外行去,走不两步,扭头道:“若是有钱,你只管用药,只是莫要胡乱用药,治死了病人,坏我胡圣手的名气,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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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满楼躺在一边,本已无力气,听闻此言,登时三尸神暴跳,起身抓住那汉子前襟骂道:“驴日的货,我道是谁说出这等混账话,原来是卖假药的胡老三。”眉毛一竖,就要动手打人。

那医者面色一变,退后两步,伸手指着他恍然道:“你是钱家大少爷,钱尚坤。”钱满楼怒道:“你既认得我钱某,快去医治我兄弟,若要医治不好,钱某定活骟了你。”那医者眼皮翻起道:“不是说你全家被仇家杀光了吗,你怎么还未死。”面上颇为忌惮。少时,才又竖起眉毛,怒骂道:“你还当自己是钱家公子爷呢?早几年前你家破那会,沧州地界上便无你钱家这杆旗了。”

钱满楼闻言破口大骂道:“驴日的货,当年你自称国手传人,上我钱家招摇蒙混,老子识破后就该当场将你打死,省的如今被你得势,让你这个没卵蛋的货在此作威作福。”那医者被钱满楼提及陈年旧事,面色不住下沉,冷哼一声道:“今夕不同往日,丧门之辈休要耍口舌之利,小心仇家上门,再把你也砍了脑袋。”

钱满楼七窍生烟,正欲跳脚骂娘,那医者却抢先道:“胡某心善,不向外人宣扬,你快带着这死人滚蛋吧,今日胡大爷可约了贵客。”扭头盯着那小学徒骂道:“小兔崽子回去把后院打扫干净,再将孙婆子的酱牛肉与小烧给我赊一些来,我晚些回来要用。”又吩咐道:“快将这二人赶出医馆,你若要为他医治,我便收了你这一身医术,以后教你在镇上难做人。”说完绕开钱满楼,向巷外走去。

钱满楼立时急眼了,一把拽住那医者,喝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我当年是你爷,一辈子就还是你爷,你快医我兄弟,若医不好,爷砸了你招牌,烧了你铺子,你信也不信。”那医者见他言语毒辣,也动了真火,揪住他袖口骂道:“狗一样的人,放甚么厥词,今个胡某停馆歇业,就是不医,你待如何?”

钱满楼扭头望见沈文谦昏厥在地,烧了一嘴的燎泡,也有些六神无主,咬咬牙,口气软了下来道:“你快医治了我兄弟,我诊金药费一分不少你的。”那医者道:“看你钱大爷此时模样,不是胡某瞧你不起,莫说三两纹银,此刻你能摸出三文大子,胡某便喊你亲爹。”

钱满楼被他识破深浅,登时臊红了脸,恨恨道:“休要呱噪,你先医了我兄弟,纹银稍后奉上。”那医者嗤笑道:“别人三两,你钱大公子家财万贯,若是看病,至少需要三十两纹银。”钱满楼急骂道:“狗畜生坐地起价,你倒是医也不医?”那医者上下打量他一眼,笑道:“若是无钱也可,只需你钱大公子跪在地上给胡某磕三个响头,喊一声:胡圣手妙手回春,华佗在世。说不得胡某心一软便给你兄弟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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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沈文谦迷糊间听二人对话,强睁开眼,望着钱满楼笑道:“兄弟不必求他,沈某生死有命……”一句话几乎用尽全身力气。钱满楼呆望见沈文谦片刻,猛然惊醒,紧咬牙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个头磕下去,朗声道:“胡圣手妙手回春,华佗在世,钱满楼求你救我兄弟。”接着重重磕了两个响头,几将额头磕出血来。沈文谦抬起眼皮看到他伏在地上,感觉两天经历真幻难分,心中酸楚,热泪汹涌而出。

那医者居高临下看着他,双眉齐耸,眯起眼睛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放声狂笑,大踏步出了巷子,钱满楼满心羞愤,如何拦得住?眼睁睁看着他钻进马车,消失在眼前。

钱满楼似是魂魄已失,跌撞又冲进巷子,望见沈文谦昏倒在地,膝间一软,跪在地上发呆。跪不多时,膝间初时不过冰凉,少时跪得久了,便觉寒气刺骨,一阵阵的隐痛,不多会,骨肉俱发起麻来,再挨一阵,更是没了知觉。

钱满楼心中不甘,抬头正看到方才那学徒转身欲关门,膝盖在地上蹭了两下,向前拉住那他道:“小兄弟你是活菩萨,求你救救我兄弟。”胡乱磕起头来。那学徒伸手去托他,奈何钱满楼身材沉重,当下颓然劝道:“我还年轻,当不起您这么大的礼,您快快起来。”

钱满楼望着他道:“你是活菩萨,求你救我兄弟,否则钱某跪死在你家门前。”那学徒闻言登时急了,结结巴巴道:“您千万别这样,休说师傅有言在先,不让我救他,便是我这一身低微本领,怕也是救不了人,万一用错药,害了他性命,就罪过大啦。”钱满楼如何肯放过他,只是不住磕头。那学徒却急出了眼泪,抖着手道:“我是真不能为他治病,您别害我啦。”

钱满楼闻言奇道:“小兄弟说的奇怪,这如何是害您?”那学徒闻言现出戚态,说道:“您不知我师父脾气,他说不让我在镇上立足,便是真有这个本事的。”钱满楼道:“男子汉立志四方,我大明纵横万里,您是菩萨,哪里不能立身,何必因为这弹丸之地,背负上见死不救恶名,佛祖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想来您也是懂这个道理的。”

那学徒闻言点头,心中却又急又怕。钱满楼见他心软,不住向他磕头,哀求不止,少时便满面血污,望来触目惊心,那学徒初时一味摇头不允,见他如疯如痴,于心不忍,也跪了下来,热泪涌出道:“我真不能答应您,您快带他走吧。”低下头冲他哭泣。

钱满楼见他铁心至此,呆若木鸡,却不甘心道:“都说医者父母心,您这么小的年纪便学了他这等铁冷的心肠,即使学的一身华佗手段,又怎能济世救人?”

那小学徒闻言哇哇大哭道:“您这是瞧得起我,可我哪里是他徒弟,我实话告诉您吧,我不过他家中杂役,这还是我跪了三天三夜换来的,否则,我连他医馆的门都进不去啊。”钱满楼惊了面孔道:“您不是他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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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学徒抹着泪道:“我娘得了绝症,我家穷没钱给娘治病,大冬天我在他门前跪了三天三夜,答应帮他做三年的杂役,他才答应为我娘续命。您要是逼我救他,被他知道,他是要面子的人,必会将我赶出门去,您这是我娘往死路上推,我娘不在,我也活不成啦。”说着又大声哭泣。

钱满楼闻言惊呼出声,似不敢相信,少时露出绝望神态,久久才平复悲心,两眼空洞望着沈文谦。片刻,发疯一样冲向那学徒,臂弯锁住他脖颈,扭头冲那小学徒颤声道:“我这人心肠软,你跟我说的我看不到,我只看到眼前我兄弟之命无人救治,你快救他,否则,今天你我他三人都难活命。”那学徒被他锁的紧,此刻已是舌伸眼凸,口角流涎,手舞足蹈哀求不止。

钱满楼却起了凶心,定要他出手救人,闹腾间,沈文谦幽幽转醒,抬头冲他有气无力道:“多谢兄长,沈某有死而已,万不敢坏了别人孝道……你别叫我难过……”垂下头去,喘息不以。钱满楼闻言手上一松,扭过头去,头一遭落泪,更不敢看他。

沈文谦却平生了力气,摇晃着站起身来,抱住钱满楼,贴在他耳朵边道:“兄长……我们走吧,你可要寻个好风水将我……埋了。”钱满楼心如刀绞,泣不成声。许久才抖手扶着他向巷子外走去。走了几步,那小学徒冲他大声喊道:“我娘信佛,自来心肠也软,见不得人受苦,你……你扶他进来吧。”声音颤抖,如失骨肉。

钱满楼闻言生怕他反悔,匆忙背负沈文谦折身入巷,抢入医馆,那学徒也似慌忙星般,手忙脚乱将他扶到榻上,刚刚躺倒,就匆忙翻起箱柜,找寻医术。折腾着又是号脉,又是下针,又是抓药,忙到午后,才将一碗驱寒邪的方剂送到病人口中。

两人守在榻前,看着沈文谦面色转润,气息匀称,二人才松了气,钱满楼将头伸出伸过窗棂,望见日头已是自中天向西偏去,那学徒肚子咕咕叫,也才想起此时二人尚未进食,匆匆跑到后厨,扒拉出两个干冷的馒头,又接了两碗茶水,一碟粗盐摆在桌上,将一个大些个头的馒头塞进钱满楼怀中,说道:“我平时便吃这个,你也将就着吃吧。”低头掰下一块干粮,用力沾了沾碟子,塞入口中,嚼了老两口,又端起碗,也不觉烫,和着热水囫囵将吃食送出腹中,三两口,便吃个干净。

那学徒舔着嘴唇,抬头看到钱满楼一块馒头,动也未动,说道:“你快吃,等下这茶水凉了,喝进去伤胃。”钱满楼拉过他的臂膀,将馒头放在他手心,又握住他枯手,向前一推,说道:“你快吃吧,我向来不吃午饭。”那学徒摇摇头道:“还有人不吃午饭的,你说这些我可不信。”又将馒头塞了回去,对他道:“我娘自小就告诉我说:日求三餐,夜求一宿,是人是一生中最头等的大事,你几个时辰不吃,定然扛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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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满楼心中一凛,暗道:是啊,人生最重要的事情不过吃饭睡觉,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以让我挂怀?念头落下,摸着他的头,笑道:“我们家的规矩,日间是小孩三餐,大人两餐,老人四餐,我是大人,合该一日两餐,所以我午间不食,你快快吃。”又把馒头推了过去。

那学徒闻言确撇嘴道:“你别骗我,明明是穷人两餐,老爷三餐,帝王四餐,我是穷人,尚且日日三顿,你吃两顿,我却不信。”说着把馒头二八分开,将大的一块递给他,说道:“我确实饿了,再吃你一块,剩下的你可别再给我了。”又拿起他碗中热茶,倒进自家空碗,说道:“快吃吧。”囫囵一口吞下。钱满楼见他年纪虽幼,却颇通事理,想起早晨唐突形状,心中歉疚,咬了一口馒头在嘴中,感受着食物冰凉如铁,干嚼两口,却咽不下去。

天未擦黑,沈文谦已然转醒。钱满楼见他气色转旺,一颗心落了下来,这才将午间大半块馒头用热茶泡开,又捣碎了,喂他吃光,沈文谦肠胃温暖,已能下地走路。那学徒看着他,满心欢喜,片刻忽然想起甚么,蹲在地上哭泣起来。沈文谦不明所以,钱满楼也拉着他袖子问他缘由,那学徒哭泣半晌,才断断续续道:“师傅说要我为他去赊酒肉,可这个时间,铺子已经关门了,他老人家回家定然要发脾气的。”瘫软在地,抖若筛糠。

钱、沈二人一时为难,围在他身旁劝他不止,那学徒只是害怕,摇头哭泣。便在这时,医馆大门却被人推开,来人尚未进门,就飘进来一股浓浓酒气,那学徒面色煞白,目中满是灰烬,钱满楼抬头望去,确是主人会客回来。

此刻那医者已是微熏,推开门见钱、沈二人,又瞥见软在一旁的学徒,怒上心头道:“小畜生安敢违背我意。”顺手抄起药柜上的陶罐,举过头顶,向那学徒身上砸去。那学徒不敢躲开,陶罐砸在身上,滚在地上,破碎开来。那学徒不顾疼痛,忍痛起身,跪在碎陶片上,不住磕头,手心被扎破也浑然不觉。

那医者气性颇大,一脚踹在徒弟肩膀,那学徒向后滚去,陶片划破衣裤,将那身上扎出血来,把地上染个一片殷红。那医者此时气尤未消,顺手抓起一根炉火中烧红的铁签子,冲那学徒头上抽去,那学徒不敢躲闪,闷哼一声,头发焦枯,趴倒在地,医者接连抽下,将他身上衣衫烧坏,皮肤烫裂开来,刀割一般痛苦。

他人小胆微,不敢反抗,只紧锁牙关,默默承受。钱满楼看得目呲欲裂,大喝一声,上前一把攥住那铁签,不料那签子炙热,烫在手心,钱满楼手上一抖,扭头看去,却见手心烫出几个水泡,当下更是怒火窜上囟门,不去管它,忍着剧痛,一脚踹在那医者腹间,那医者酒劲上来,如何能抵挡,只觉天旋地转,踉跄倒在地上,被陶片划破皮肤,叫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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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满楼见他蛮横,暴跳如雷,也恼将起来,骂道:“出手恁的狠毒,钱大爷也教你尝尝苦痛。”从他手中夺过铁签子,捅在他身上,那医者初时尚能顽抗,但被捅中几下要害,便难忍受,登时惨叫连连,少时已是伤痕累累。

那学徒见师父倒地,受人折辱,却慌了神,下意识上前一把抓住铁签子,他用力颇大,抓的实,登时手心黏住铁签,被烫的皮开肉绽,兀自不肯松手,犹显稚嫩的面孔挂着泪珠,望去扭曲狰狞,钱满楼心惊,用力一抽铁签,却抽不出,低头喝骂道:“你不要命啦。”那学徒苦求道:“师傅他老人家便是我的命,你辱他便是杀我。”钱满楼心中一软,将铁签子用力抽出,带起他掌心皮肉,不忍猝看,甩在一旁。

那学徒浑不觉痛,望见师父浑身伤痕,不住哀嚎,滚过去趴在师傅身上哭泣。那医者喘着粗气道:“你在这里哭,哭死了老子,你娘也活不成啦。”那学徒闻言红了眼睛,眼中升腾起恨意,窜起身子,一头向钱满楼怀中顶去,后者不防,登时被他拱倒在地,那学徒顺势骑了上来,提起拳头,一拳捣在钱满楼面颊,不顾他口眼歪斜,流着泪道:“你打我师父,我与你拼命。”说着拳头雨点般落下。

那学徒虽然瘦弱,但力气却不小,几拳下去,钱满楼已经是口鼻窜血,再挨几记拳头,只觉眼前发黑,确是蒙了。一旁沈文谦才转过神来,匆忙上前拉开那学徒,那学徒被他拉倒在地,沈文谦摁住他双手,那学徒双脚乱蹬,口中骂不绝口。

钱满楼这才站起身来,张嘴吐出一口血沫,见在场几人各自伤痕累累,状似疯魔,一时心中五味杂陈。那医者躺在地上,看到那学徒被制,哀嚎道:“小兔崽子欺师灭祖,爷爷横竖要你家破人亡。”说着手指钱满楼,恨声道:“你也休要逃过我的报复。”碰到痛处,又是阵阵凄惨哀嚎。

那学徒闻言慌了神,奋力挣脱沈文谦,上前扶起那医者,连连叩头,惶极而泣道:“师傅您老人家发发慈悲,徒儿给您做十年苦役,求您千万要救我娘。”没命的磕头,将前额磕的血肉模糊。那医者双眼通红,抓住他手腕,颤抖道:“你真要我救你娘?”那学徒不住店头,那医者出手指向钱满楼,惨笑道:“将他给我剁了,我便救你娘。”那学徒闻言也红了眼睛,怔怔半晌,蓦地蹿起身子,走到角落,拎起一把尺长的切药刀,哭道:“我没别的路可走了。”闭着眼向钱满楼砍去。

钱满楼已是目眩神昏,见他挥刀索命,向后躲开,不防脚下一滑,坐倒在地,那刀劈来迅疾,却已经是躲闪不开。沈文谦一旁见那学徒失去心智,直将一把刀向钱满楼头上砍去,情急间蹿到那学徒面前,扭过身子挡了一下,便觉肩膀巨痛,有热血流下。钱满楼才回过神,打个滚站起身来,一脚踹倒那学徒,拉起沈文谦,顺手抄起桌上包裹,向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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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医者瘫在地上,看到二人逃脱,挥手喝骂道:“他二人跑了,你娘也不用活了。”呼喝着让学徒起身去追。那学徒披头散发,满脸血污,踉跄跨出门外,冲沈文谦后背抓去,沈文谦忙乱中向后一挥手,那学徒年幼体弱,被他扒在肩膀,当下站立不住,脚下一软就冲地上坐倒。

钱、沈二人惶惶奔逃,那学徒看到二人逃到巷口,追之无望,坐倒石阶之上,哭喊道:“我救你们,你们却害了我全家,我不甘心啊。”纵声大喊,闻来撕心裂肺。

钱、沈二人闻言如厉鬼索命,奔走更疾,眼看便要奔出巷子。那学徒盯着二人背影,似要将二人印在瞳孔中,忽然,抓着药刀反手在脖间一抹,热血喷出丈远,点染在巷角积雪上,仿佛寒冬中开出一丛艳丽梅花。

钱、沈二人回头望去,却见那学徒双目圆睁,望着莽莽灰天,伸手向前茫然虚抓几下,似要将二人抓到身边,少时两腿蹬直,倒地死去。

沈文谦望见这一幕,心中如遭雷击,眼前发黑,便向前栽倒。钱满楼也落下热泪,精神飞散,眸子中闪出恐惧,疯一般背起沈文谦,狼狈向巷外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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