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山河-第十章 可笑虚名万古传_废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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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可笑虚名万古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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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时,景清“嘿”了一声,亮个“龙形搜骨”的式子,脊柱伸缩抖擞,破背欲飞。叶继儒摇头冷笑道:“得意忘形,算不得什么大能为。”话虽如此,面上却颇为慎重,跨前一步,境相陡变。

沈文谦一边望见这一跨,便见不同:只看他周身如清风流转,俊逸绝俗,忽而如渊渟岳峙,岿然不动;转瞬,面目又模模糊糊,难辨真容;再看时,整个人竟然松松融融空了。

沈文谦心中大骇:“此人艺深如海,真不知何时能与他一决雌雄?”他是书生,向来孤傲,以才华自诩,视明理修德为平生所愿,但此时卷入江湖纷争,亦受苏道泉熏陶,几经波折,此刻已然沾染了几分江湖意气,不觉心中也悄然生了争胜之心。又与玄门叶继儒狭路相逢,多遭他轻侮,心中已将他视为生平劲敌,故生此念。

景清被他逼住,傲然独立,直若不见。片刻,低喝一声,身似弓弩,脚下如风卷地,似马奋蹄,闪电般逼近叶继儒,便要发劲。叶继儒见他发劲又活又整,笑着再向前跨出一步,手掌慢吞吞向前挥去,外人看来这一下速度缓慢,实则又快又准,瞬间在景清肩膀上抹了一把,后者避闪不开,登挨实了一下,陡觉肩膀一抖,继而周身大震,浑身筋骨竟似散架一般,再使不出力气。

当此时,景清陡然打个机灵,喝道:“玄门拂骨绵掌的功夫不过如此。”脚下急顿,一束一展,便整活了劲,出手如刀,反客为主,向他咽喉插去。尚未得手,心头忽生异感,如猴捅蜂窝般倏然蹿后一丈,靠在墙角,拿桩站定,冷眼瞅着叶继儒。

叶继儒冷笑道:“杂耍一样的玩意,叶某方才看高你了。”景清哈哈一笑,说道:“玄门手段果然举世无匹,景某但观其形,便已知其中藏了无穷妙意,能与阁下交手,生平至畅!”叶继儒道:“说再多,你也不是我对手。”

景清打个哈欠道:“当年有位武林前辈将天下习武之人分为三小撮,分别为心宗、灵宗与体宗,又在体宗之下,琢磨出气、势、术三派源流,又言世人多拘囿其中,下苦功夫、笨功夫,以为得了一脉道蕴,沾沾自喜,宗师自居,实则天下遗丑,堪称武林毒瘤。”

叶继儒闻言默不作声,景清唉叹一声道:“幸他所言:天下尚有三两宗派,七八个巨匠,窥得心宗一二玄奥,传武道源法于后世,使薪火不致根绝,这其中,玄门也算居功至伟,如今看来,这评价公允的很,一点没说错。”

叶继儒问他夸赞,神色稍稍松弛,抬头向他望来,淡淡道:“这是沈敬擎所言,也不算痴妄之谈。”景清道:“体宗之上是心宗,却不知心宗之上,尚有灵宗,此论虽是玄之又玄,却非凭空虚撰,天下能触此类而旁通者,万中无一,不知你玄门可有人摸到其中一二法门?”

叶继儒仰天大笑,傲然道:“前边两句似可入目,后面一句,确是无稽之谈。”景清诧异道:“未闻玄门高见,但请不吝赐教,以开下愚。”叶继儒道:“玄门‘炼心炼性,道在尔心’,虽说自悟,却也讲一个来龙去脉,所谓‘手中无拳,心中有道’,道之奥妙,尽在我心中握,沈敬擎所谈之灵,虚无缥缈,难寻难测,实是妄言诓世,无怪他当年故弄玄虚,以致有后来败毁之厄。”

景清闻其语颇为不屑,如遭羞怒,面色发赤道:“阁下说话毒辣,不留余地!”叶继儒冷笑道:“沈敬擎本就是尊泥塑的菩萨,当年无人毁他声誉,可惜他已死多年,若他还在世,叶某定亲上明教望月楼,将他沈敬擎挫骨扬灰。”一言方吐,沈文谦喝道:“放肆!”

叶继儒闻言勃然大怒道:“蝼蚁尔敢冒犯天威,好大的胆子!”起手向沈文谦当胸迅捷拍去!景清忽抢向前去,仓促下用肩膀硬抗了他一掌,身子晃了一晃,拦住他道:“阁下过分了!”叶继儒面色狰狞,手指沈文谦道:“小小蝼蚁,敢放狂言!”

景清望见他神色激愤,大有狂态,忽面现悲色,忽而鼻中一酸,涌下泪来,悲切道:“可怜景某一片痴心,却教谁人知?”叶继儒本自动怒,忽见他落下泪来,呆了一下,却见景清凄然半晌,垂首望地道:“我自幼家人不许我习武,我偷艺十几年,遍访名师,多历坎坷,尽力摒弃门户之见,视道之达者为生平偶像,也曾亲访北七真山门,可惜却遭羞辱,但我仍视玄门周大拙为斯道巨手,久欲拜识,今日见了他的传人,本自心喜,可惜……”

叶继儒愣了一愣,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脸色阴沉道:“可惜甚么?”景清此刻似被勾去魂魄一般,轻轻拭去残泪,茫然道:“可惜满腔赤诚,被泼冷水,一片丹心,遭人涂黑,从此莽莽红尘,再不敢轻设偶像!”怅然一叹,如失至宝。

叶继儒这才哈哈大笑,抬眼向他望去,傲然道:“你何必虚美己志,你想借玄门之身,博一二虚名,直说何妨,你果有真功,叶某借项上人头,助你一臂之力,也未尝不可。”景清听他言语狷狂,不可一世,忽红了眼睛,仰首长叹道:“你也算修真有成,却如此轻揣我意,可怜我二十年把虚名假利抛下深崖,为凡俗所轻,如今竟落得这般名声下场!”

叶继儒冷哼一声,斜眼看着他不语。景清忽直视他道:“景某一直以为志广之士其行必高,卓异之人其德必美,如今睹此凉薄世态,直叹我太天真,从此痴心尽毁,始知:登高者无不寂寞,风光者未必是真,从此孑然一人,独上高峰。”叶继儒惯走江湖,见过世面之人,也从未见过此等痴儿,一时皱眉摇头道:“叶某语拙,说你不过。”竟不欲与他冗言。

景清叹口气,目光似有怜悯看向他道:“今日也教你开开眼界,看世间属灵之辈,是何等手段!”叶继儒亦笑道:“来吧,教我玄门见识一下灵宗高妙之术!”景清闻言,更不多说,身子一震,似游龙般蹿到叶继儒身前,不见他使出动作,叶继儒胸前已着了一掌,蹭蹭蹭连退三步,骇然道:“你……”手捂胸口,说不出话来。

景清长身孤立,声音低沉道:“还望阁下解下佩剑,与我尽兴一斗,若能领教高深,景某甘愿献头以报深恩。”弯腰作礼,恭谨至极。

叶继儒稍息平复内息,又复狂态,手指景清道:“方才叶某大意了,才叫你趁虚而入!”景清叹道:“想给你看点真东西,也不能!可怜你自诩天才,实则是世间一等一的浊物。”

叶继儒哈哈大笑道:“休说废话!这天下,配让我拔出魁星剑的人,不超过五个,其中没有你这号人物!”景清闻言反平静下来,深吸口气道:“你须记住,今日胜你者景清。”叶继儒皱眉道:“聒噪!”

景清顿首缓道:“好!”袖角忽飘起,似柔似刚,向前忽冲叶继儒胸前一挥。

叶继儒面色陡然煞白,大惊失色,遽然后退。不防身后剑鞘中发出一声轻吟,长剑冲天飞起,叶继儒展臂一捏,持剑在手,勃然道:“魁星剑一出,你今日必死!”银光一闪,宝剑如蛇钻入,一刺、一挑、一扎,三式行云流水般使出,仿似在景清胸前开了三点梅花,景清飞身闪退,低头一望,便见胸前衣袍已被洞穿三孔。

景清心知必有一番苦战,扭头冲沈文谦道:“这里没沈公子之事了,还请速回,来日景某再去拜访。”沈文谦见他忽与自家说话,摇头道:“我不能走!”景清皱眉道:“你远不是他对手,此时不走,等下去留便由不得你了。”沈文谦摇头道:“你为了救我而拦他,我更不能走了。”

景清闻言心中登时火气,急切道:“沈公子莫要不听人劝,速速离去,保有为之身,这里,他还奈何不得我!”沈文谦目光澄明,轻声道:“你我虽非挚友,但我与他却是宿仇,你独抗于他,我不能弃你而去。”

叶继儒闻言瞄了沈文谦一眼道:“你自去无妨,不管你逃到何处,叶某也能将你擒上玄门。”沈文谦闻言怒从心起,上前站在叶继儒面前,直视他道:“我本读书之人,无心江湖之争,但你屡次纠缠于我,轻贱沈某,传闻先父身陨于玄门之手,此深仇巨辱,我为人子,岂能让他泉下抱憾?若有三年功夫,沈某定上玄门,洗去前耻,教你心服口服!”

景清闻言,抚掌喝道:“沈公子好志向!”叶继儒失声笑道:“你莫非疯了?”沈文谦此刻一颗心狂跳,周遭万物似乎都已不重要,只死死盯住眼前之人,傲意涌上心头,问道:“叶先生莫非怕了?”

叶继儒哈哈大笑,逼近沈文谦道:“我从站桩习武到成为师叔祖魁星剑传人,前后不过十个月的功夫,天下未尝有得到如我之快者,你既敢放言与我对赌,那叶某今日便全你所愿。”

又语气森然道:“不过我只给你一年功夫,望你早日成就,否则,我必亲斩你项上头颅。”说着扭过头去,仰望高天,冷冷道:“速速离去,叶某言出必践,不会拦你!”

沈文谦稳了稳神道:“你即是言行必果之人,我是走是留,又有何妨?”叶继儒冷笑道:“我不欲你等凡胎俗目,污了我玄门魁星宝剑。”沈文谦见他神色狂傲至极,语气高高在上,好似仙人,直惊得无言以对。半晌长叹一声,扭过脸去,不愿再看他。

景清闻言却似吃了一颗定心丸,目光在沈文谦身上留恋片刻,转望叶继儒道:“我亦有一路枪法,可对你魁星剑,想必不辱你玄门宝贝。”说着飞身而起,跃入一旁深院之中,只听数声清响,复见他又跃入巷中,手中以持一根鹅蛋粗细,丈于长的白蜡树干,枝叶已被撇去,显是临时草就。

叶继儒笑道:“难得被你找到如此周整的白蜡杆。”景清平端枪杆,不动声色道:“此术名唤六合枪,乃是岳武穆所传枪法。”叶继儒道:“你会的东西还真不少,可惜都是戏台上的把戏,中看不中用。”景清置若不闻,枪杆垂地道:“阁下先请!”叶继儒闻言头颅高昂,双眼望天,一步不动。

半晌,景清轻声道:“唐突了!”手臂一抖,摧枪直取叶继儒当胸,叶继儒见枪头幻化出一片虚影,密不透风,团团将他罩住,心中暗惊。低喝一声,瞅准空隙,逼身向前,举剑直刺进去,剑尖劲风缭乱,竟欲破他枪势。

景清见他出剑刁钻,不敢运枪与他宝剑相抗,脚下趟地而行,划出一个大圈,绕圈摇枪,大枪好似游龙般团团罩住叶继儒,枪尖却使出小巧技法,枪头如小蛇般,只在叶继儒胸口、面门乱钻,所到之处,风声鹤唳,隐有鬼哭狼嚎之声,使人催生幻象。

不过数式,叶继儒就觉心头烦闷,忽震宝剑,就欲破圈而出,忽见景清由顺转逆,方才自左向右绕着叶继儒转圈摧枪,此刻忽由右往左,疾转不停。叶继儒头重脚轻,身不由己,正欲拿桩站稳,景清忽又换了方向,方向转动,叶继儒再坚持不住,喝道:“且看我‘灵剑’齑灭你‘乱神’邪术。”

双眼一瞪,似有一道无形之间,射向景清神宫,景清长枪一滞,叶继儒才长舒口气,摧剑向前。景清知他打神之术不过略有小成,一时心中稍定,脚下走动不停,只将他团团围在中间。

须臾过了十招,景清愈斗愈勇,初与叶继儒交手,尚存了切磋技艺的念头,每一出手,均以虚势试之,摇枪挑而未挑,刺而不刺,专注意相,点到即止。再斗几招,二人不分胜负,他存了争胜之新,不觉气血上行,不甘平手,口中怪叫,绝招随势涌出,大枪使来再无半点顾忌。

沈文谦扭头立在一旁,忽觉一震怪风袭来,好似惊涛拍岸,几乎将身子也吹倒在地,匆忙拿桩站稳,忍不住扭头去望。只见景清手中一杆大枪好似怒龙腾于大海之上,驾驭天风,卷起巨浪;叶继儒却好似藏在惊涛骇浪之中的一叶孤舟,手舞魁星剑,左右见拙,似乎无力可挡,在一片虚影中时隐时现,随时有倾覆之险。

沈文谦心生疑窦:“叶继儒乃玄门天才,又仗魁星宝剑在手,却为何被景清占了上风?”不觉双眼盯住景清,已是骇然心折。再斗片刻,高上忽下起雪来,这雪来的急,顷刻便是鹅毛满天,洋洋洒洒不绝。

二人被大雪罩住身形,只一味施展手段,瞬息间又过了十余招。沈文谦透过雪帘,运神观望,一颗心吊了起来。只见景清乘风破浪,有万夫不当之神勇,叶继儒随波逐流,看似不支,却每每于千钧一发间出意新式奇之招,助他脱离困厄,一时心中啧啧称奇,对叶继儒之手段更添几分惊叹。

此刻,景清却犹似健儿,大枪连连摇晃,式式相连,看似幅度非大,却又极富深意,枪头点晃之间,十分古怪,不依常理。更兼他武功博杂,往往一招之间,竟同时用上几种不同手段,或糅杂掌法,或掺和拳术,当真虚实难测,有神出鬼没之威。

叶继儒立在圈中,仗着功力深湛,勉强抵挡,不免全神贯注,颇耗心神。少时,额头已微微见汗。景清见他自守多时,长剑使的朴实无华,气度雄沉,出手快慢相见,毫不取巧,将周身守得滴水不漏,心中暗惊:“玄门**出来的弟子,拳架子毕竟扎实的多。”饶他修行多年,此刻亦心力有损,手上渐渐慢了下来。

叶继儒如何不知他此刻窘状,持剑冷笑道:“耍花枪,变戏法,阁下闹够了没有?”一抖长剑,疾风般刺出。沈文谦站在一丈之外,犹觉剑气如风,卷起雪花,迎面扑来。忽听一声轻响,便见景清长枪被拦腰斩断,半截枪身如箭飞出,转眼间插入远处院墙之上,竟直没入柄。沈文谦眼望短枪,心神惊散,不信乃是叶继儒一剑所致。

景清长枪被毁,亦不气馁,哈哈大笑道:“景某肉身才是宝,真东西来啦!”竟弃了半截枪杆,闭上眼睛,跌跌撞撞向叶继儒怀中撞去。叶继儒手持宝剑,正欲刺落,忽觉有异,脸色忽转煞白,飞身欲退。

却不防景清速度更快,手臂竟不可思议的暴长数寸,拳头捣在他肩窝之上。叶继儒这下挨得瓷实,恍如与奔马撞在一处,半边身子俱麻,长剑飞也似的脱手射向一边,“噗”地一声,如插豆腐般,插在短枪一旁,入墙盈尺,剑身颤个不停。

叶继儒浑不料会有此变,脸色一边,微微分神间,景清哈哈一笑,已抢入他中线,贴身挤靠,脚下发力,欲拔他根劲,将他摇飞。叶继儒匆忙回神,不慌不忙,身子闪摆,双脚比手还灵巧,连在地上踩了数步,勉强稳住重心,旋双臂在胸前翻卷,右拳藏入腰眼之下,忽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滚出,食指凸顶,使出钻旋之劲,直奔他臂内“天府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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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清见他使出的拳法刁巧脆快,颇为毒辣,立时五指炸开,力弥指梢,以一路擒拿之法与他放对。二人俱不招不架,瞬间双臂接在一处,景清才出其身,忽觉他钻旋劲中却裹藏了一股崩摇之力。虽闭着眼睛,也知对方接下来所使之招数,忽弃擒拿手法不用,转以一套绵柔掌法,欲将他力道化去。

叶继儒见他双眼紧闭,似未卜先知,心中惊慌,也化刚而柔,使出拂骨绵掌与他相抗,出手软绵绵,看似无力,实则随发暗劲,拆人骨肉,毒绝非常。景清听劲,知他使出绵掌,起手带了绵、滑、寸、巧几种劲法,也不慌乱,闭目与他遇招拆招,以柔制柔。

霎时两条手臂已然缠实了,二人心中此是难逢之机,忽脚下齐齐发力,忽听一声脆响,仿似有人放了一挂响鞭般,两条双臂高高弹起,二人脚下踉跄,蹭蹭后退,衣袖已如残花碎叶,同鹅毛大雪一起飘落。

叶继儒半晌也拿他不下,又见他犹闭双眼,心中愠怒,倒吸口气,将冷雪也吞入口中,进身如龙,吐出一口雪剑,与此同时,手上拍出,连成一片,闪电之间出了数十招,招招狠辣。

景清闭眼而立,双手圈在胸前,只守不攻,任他占住八方位置,出手如银河泻地,自岿然不动,将全身上下守得密不透风。

少时,叶继儒一套玄门极精妙的拳法使完,也奈何他不得,他本玄门天才,众皆仰之,此刻如何还能自持?早已是脸色通红,如遭羞辱,心烦气乱间,忽厉喝一声,拳风一变,竟使出龙门派拳法秘术“闯华山”中的搏命之招——“回望龙岭”。

景清虽闭着双眼,亦觉有所察觉,知他此刻心神已乱,忽张口怪叫,好似疯魔一般,双手向前胡乱摇晃,脚下磕磕绊绊,跌跌撞撞向前,叶继儒杀心大炽,口中狞笑,与他双手接在一处,正欲撕扯,忽觉腰间一凉,景清已经出手在他腰肾之处摸了一把。

叶继儒胸间一口真气忽泄得无声无息,景清睁开眼睛,忽向后跳去,笑道:“玄门手段,名不虚传,景某今日学到了!”叶继儒跌撞向后,脸色由红转青,由青便紫,忽一口热血喷出。眼前也觉一黑,再难站立,靠在墙上勉强不倒,只觉心中火焰似被人浇了一盆冰水,万丈雄心化作一片烟灰。

景清怪笑道:“我又未伤你,你何故如此作态?”叶继儒立在当场,只觉被被人羞辱一般,浑身颤抖,继而怒吼出声,上身衣衫炸裂,气劲弥身,逼得漫天大雪饶身飞旋,须臾幻化成一团白影,好似雪球将他裹在中间。

沈文谦透过飞雪,在一旁看的清晰,心中默叹道:“辱人者人恒辱之,莫非冥冥之中有因果乎?”一时仰望高天,只觉深不可测。

当逢此时,忽见一人从容而来,缓步来到巷内。景清四处留神,扭脸去看,只觉来人气质内敛,却隐有一股锋芒,含而不露,内心怦然而动,不敢做声。叶继儒扭脸一望,却瞪眼大双眼,望着来人,不待那人走进,跪倒身躯,拜在雪地中,不敢抬头。那人叹息一声,声音颇为苍老道:“刚则易折,痴儿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人离得尚远,但声音却远远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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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继儒闻言仰天长叹,嗟叹无言,少时目中掉下泪来,才哽咽道:“您老人家怎么来了?”那人道:“我再不来,我玄门小魁首怕是要折于他人之手了。”叶继儒闻言头垂得更低,哭泣道:“弟子给师叔祖丢脸了,请师叔祖责罚。”

此言一落,沈文谦不由魂飞魄散,猛然想起极恐怖的一幕,心中惊道:“叶继儒师叔祖,莫非是周大拙?”凝神向来人看去,只觉一股凛然剑意冲天而起,向自己刺来,心中一悸,正远远与那人对望了他一眼,只觉额间一痛,丹田不由自主鼓动真气,凝于上焦,堪堪抵挡住那人威严,已是魂飞胆裂,两股战战。

那人见他竟能阻挡,也颇为吃惊,出口道:“沈敬擎传下这‘打神’的功夫,不过二三十年功夫,天下人竟都会了。”

沈文谦知他神功盖世,惶惶不敢应答,一时恐惧非常。那人走的缓慢,落足轻柔异常,浑似没有一丝重量般,踩在雪地之上,只留下浅浅痕迹,少时那人来到沈文谦身前,笑道:“什么灵剑、乱神、乱意、逼神的功夫,都脱自大光明如意伏心法,此术乃是天下打神术之母,可惜沈敬擎之后,除了司马星徽,世间再无人能够大成了。”景清闻言向他望去,瞬间惊了面孔。

只见他约六十五六岁左右年纪,作道士打扮,左手垂在身侧,右手负在身后,目光再往上移,只看他面容青枯,神色恬淡,一双眼睛深邃幽远,望来使人如坠深渊,唯有不足确是身材矮瘦,不过幸好举手间颇见威严,虽非神仙一流人物,却自有一股出尘之致,令人望而生畏。景清心中暗叹道:“周大拙如此了得,无怪北七真这些年愈发得势。”躬身施礼道:“晚辈景清见过玄门大拙先生。”那人目光移来,不住打量他,神色复杂道:“你是何人?”

景清道:“晚辈山西真定县景清。”王道宗摇头道:“我不是周大拙,我是随山派王道宗。”

沈文谦听他名姓,心中一紧,低下头去,不敢让他看到面容。叶继儒却觉有异,惊呼出声道:“弟子不过两年未见您老人家,您这是怎么了?”目光落在王道宗右手之上。王道宗微笑伸出右臂,暴露在他目光之下,叶继儒拿眼去看,只见他袖口外空空如也,整个右掌已然齐根而没,神色惊恐万分,声音也颤抖起来,不可置信道:“这是谁伤了您老人家?”已是泪流满面。

王道宗见他双膝跪地,上身摇晃,扶住他道:“我行将就木之人,倒下也就倒下了,你是玄门栋梁,万不可轻言折倒。”叶继儒跪在地上,忍不住默然流泪,哽咽道:“师叔祖……”已是泣不成声,难以成言。

王道宗叹息一声,轻轻转身,缓步来到墙边,伸出左手,将魁星剑轻轻拔出,复来到叶继儒身前,右臂向前轻轻一托,叶继儒不由自主站起身来。王道宗默默将剑递在他面前,叹息道:“这把剑意义非凡,撑起了我玄门七派,你要仔细呵护,万不要折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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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继儒扭过头去,不敢看那剑,泣不成声道:“师叔祖明鉴,弟子再没脸碰这圣物了,您老把它带回去罢。”王道宗摇头一笑,将魁星剑放在他手心,问道:“玄门能配这把魁星剑的人也有几个,大拙师兄却独把魁星剑传给了你,你可知因为什么?”叶继儒将剑握在手里,肩膀轻颤道:“弟子不知。”

王道宗呆呆看了他半晌,说道:“知耻而后勇,勇者,剑之魂也,十五年前大拙师兄带你上山,便是看你骨子里有一股知死不避之勇,是练剑的好材料。”叶继儒闻言呆了半晌,才低头道:“弟子这些年目空一切,委实太傲了。”

王道宗笑道:“你也有傲的资本,你上山第五年才开始学拳练剑,不过三个月功夫,同辈中就难逢抗手,半年以后,连师叔辈分的,也不敢与你放对,一年以后,连老夫也要叹一声后生可畏,你是天才,傲点情有可原。”

叶继儒羞愧道:“弟子知错了。”王道宗点点头道:“知错就好,所谓:傲不可长,欲不可纵,志不可满,乐不可极,你越早明白这个道理,对你,对我玄门,都是好事。”声音温和,如沐春风,无丝毫责怪之意。

叶继儒倒持宝剑,止住眼泪,垂首行礼道:“弟子谨记师叔祖教诲。”

王道宗目光在他身上停了片刻,转望景清道:“你这娃娃熬了二十年,功夫还没上身,竟先把脑子给化掉了,厉害,厉害,怕是天上地下,你是头一个。”景清望着他道:“我不过是个痴恋武学的傻子,万不及前辈明见秋毫,洞察隐微。”

王道宗哈哈大笑,笑声中带着苦涩,望着他道:“小娃娃捧杀老夫了。”景清抱拳道:“晚辈不过说句实话而已。”王道宗忽叹气道:“可叹世间升沉难料,荣悴无凭,举世混浊一片,谁又能独清?到头来,都不免随波逐流,迷丧一生。”

景清皱眉道:“前辈说的话,晚辈不认可。”王道宗似乎早料到他有此反应,笑道:“你但说无妨。”叶继儒抱剑垂首,神游天外,却未在意二人言语。沈文谦亦心惊胆战,惴惴不安,却又不敢擅离此处。

独景清神色庄严,痴痴道:“红尘之中绝多聪明人,做着聪明事,或荣或辱,或盛或衰,殊不足论,独下贱之处有那一两个不计利害、无私免俗的痴人,默然做着傻事,当时虽遭讥笑,久后必为世人传颂,我虽傻子,也知这等人最为可贵。”

王道宗悚然动容,声音冷冷道:“我五岁入山修道,如今也有一甲子春秋,自谓将这红尘看得通透,道心稳固,可如今你一句话,竟搅得我心猿难锁,意马难栓,你坏我修行,不怕我杀你?”说罢神情冷冷,目视景清。

景清目光炯炯,迎上王道宗目光,凛然不惧道:“前辈已是化境中人,来日合道可期,成就不灭,高晚辈不知凡几,我既便要死,也不劳前辈动手,免污了您老仙躯。”王道宗笑道:“你这娃娃说得漂亮,试问尘寰万类,谁人可不死不灭?”景清道:“传闻贵派祖师王重阳传得乃是吕仙道统,吕仙由武入道,位列仙班,前辈以为我辈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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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道宗哈哈大笑,望着他道:“无怪你这娃娃能将我玄门的小魁首也斗败,看来我小看你这痴傻之劲了。”景清怔怔道:“当年一代明尊冠绝天下,乃是百年不出的上智之士,晚辈愚鲁,远远不及,幸好尚有痴心,也算是个下愚之人。”王道宗叹息道:“唯上智下愚不移,都是世间难能可贵的品质,可叹老夫中庸之人,到老了也一无所成。”

景清道:“所谓中庸者,非是无才,亦非无智,乃是不知世间有恒心二字,故此朝秦暮楚,籍籍一生。”王道宗勃然道:“你在骂老夫吗?”景清摇摇头道:“前辈知晚辈无意他指,何必开玩笑。”

王道宗叹气道:“沈敬擎当年表字庸恒,乃取庸者有恒心之意。”唏嘘片刻,语意萧条道:“我一把年纪,却还要你这小娃娃教我道理,可惜我老了,再要领悟,已经晚了。”

叶继儒此刻才回过神来,怔怔道:“师叔祖……”王道宗望着叶继儒,目光慈和道:“痴儿今日输的不冤。”叶继儒眼中光华尽敛,目光深邃望着景清道:“今日之恩,来日必将厚报。”深深施礼,久不起身。

景清却视若无睹,目炯星光,落在王道宗身上,启口道:“晚辈不才,愿与前辈以艺交心。”忽跪在地上,状极诚恳。

王道宗失笑道:“你这娃娃倒乖,借老夫之身,了自家之愿。”景清诚恳道:“还请前辈成全。”王道宗淡淡道:“我本不该为难你,但既遇上了,便是你我命中有此一劫,今生今世,你难逃我手掌心了。”景清变了脸色道:“前辈这是何意?”

王道宗笃定望着他,不紧不慢道:“今日我与你搭个手,总教你心服口服,但你须答应我一桩事情。”景清疑道:“前辈要我答应何事?”王道宗道:“入我玄门,来日接掌我随山大位。”叶继儒闻言“呀”了一声,已是大惊失色,景清亦不敢置信道:“前辈此是何意?”

王道宗伸出左右,掌心向上,雪花落在他手心,并不融化,只见他许久才发出一声叹息,这一叹似是伤感,又似充满犹豫,直待落雪遮住掌纹,才道:“你可知自家来历?”景清改颜易色,少时脸色难看道:“前辈说的我好糊涂,我本姓耿,自幼失去恃怙,幸有外祖母哺养,二十岁前都在陕西老家务农,前辈问这个作甚么?”

王道宗皱眉道:“你这娃娃不老实。”说着低头向他手上望去,景清见他目光有异,将双手抬起,不知所措。沈文谦扭脸一看,却见他双掌粗糙,骨节粗大,满布青筋,好似枯树皮般,王道宗皱眉道:“你化了脑子不假,但是身子却练坏了,若再下去,你这双手必废不可。”叶继儒闻言望见师叔祖右手空****的唯余袖袂,心中酸楚,扭头不敢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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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清却闻言咧嘴道:“前辈说笑了,我性赋愚顽,又无天生之力,但朝夕求道,遍学百家之术,幸仰上天垂顾,每触类旁通,如今已得道之三昧,更添求知若渴之心,前辈莫要藏拙。”说着就欲动手,王道宗出手如电,按住他双臂,沉声道:“每日寅时你关节寒痛,是也不是?”

景清却被他钳住手腕,心中不惧,冷笑道:“前辈吓不住我。”手上发力,就欲将他掼出去。正此时,忽觉一道热流注入体内,在经脉之中游**,少时又好似一条小溪,涤**在百骸之间,一时浑身酥麻难忍,又痛又痒,好似有小虫在噬咬血肉一般,又是难受,又是舒服非常,不觉手软脚软,再使不出丝毫力道。

他自学艺之始,与千百人过招,未尝有如此被动之时,心中讶异,挑眉喜道:“前辈也有真东西,我今天定要跟您老讨些实惠。”喜上眉梢。

王道宗淡淡道:“学武之人练的东西,一是脑子,二是经络,三是气,四是筋肉骨血,前面三样练好了,不愁不脱胎换骨,可惜你舍本逐末,越练越歪,虽有大智,将脑子练化了,可惜经歪脉堵,早晚要败光气血而亡。”

景清收了轻慢之心,微微变色道:“前辈究竟意欲何为?”王道宗道:“你天赋少有,唯独缺了约束,不知行止,就好似细浪投江,虽见广阔天地,却不免迷失本真,葬身大海。”景清知他说的有理,嘴上却不服软,信口道:“晚辈笃信:天性不羁,方能有所独造,世人设招定式,以为成法,实则法无常势,道无常形,什么规矩道理,我是断然不信的。”

王道宗笑道:“你这娃娃,就是这张嘴硬。”沉气提神,低喝道:“你且看仔细了。”松开他双手,将手掌抬高,景清见一只手又细又长,虽不甚白,却好似蒙了一层莹莹之色,望来滑腻光洁,如翡似玉,绝无松弛干瘪之相。一时心中诧异,又抬头向他面孔看去,只见他脸上皱纹横生,被雪地一映,更显老态龙钟,心中一惊,面上却强笑道:“便是广寒天子见了前辈这双柔荑,也要抛弃月桂,妒而下凡。”

王道宗默不作声,深吸口气手上一震,忽见左手倏然青筋暴起,小臂变得又粗又壮,直如碗口一般,手背上亦鼓起粒粒铁砂似的凸起,整张手几成青黑之色,连五指也粗壮一大圈,直比景清双手粗糙何止数倍。在场三人睹此异状,俱骇得目瞪口呆。

王道宗不闻不见,径直走到高墙之下,并指如刀,轻轻往墙壁砖缝之间插去,好似刀切豆腐般,竟将整个手掌没入其中,少时才轻轻拔出,左手瞬息恢复常态,走到角落,捧起落雪,净了手,来到景清身前,将手抬起,以目视他。景清见他双手又如方才,皮肤吹弹可破,好似婴儿,头皮一炸,额角瞬息见汗,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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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文谦先前虽知习武之人手上功夫练到极致,可以开石碎玉,却不曾料想王道宗更高一筹,直是骇人听闻,心底升腾起一股凉意:“越是接近玄门,越觉与它深不可测,真不知其中藏了多少龙虎高人。”心中翻腾不休。

景清习武多年,也从未见过如此手段,呆呆道:“前辈道艺如海,教人大开眼界更有您手上这变戏法的能为,高的没边,几乎教人绝望。”王道宗知他此刻已然心折,望着他道:“你这娃娃可还要比了?”

景清摇头道:“晚辈手上这点力气,给您老提鞋都不配,不比了,不比了。”又道:“却不知这是甚么功夫,还望前辈示下。”王道宗笑道:“此术名作‘太乙绵拳’,与龙门派‘拂骨绵掌’同出一系,各有千秋,是我随山派的不传之秘。”景清叹道:“您这一手功夫可比江湖同侪强出百倍,让景清大开眼界。”

叶继儒心中也似龙惊雷炸,面有羡慕之色,双目如电盯在王道宗左手之上,目醉神迷。景清也将一双眼睛放在王道宗手上,心跳如狂。王道宗笑道:“我将此术传授于你,不知你可愿学?”景清目炯星芒,下意识点头,继而神色黯淡下来,摇头道:“晚辈学了这拳,就要做玄门弟子,我不学了。”

王道宗面有诧异,问道:“你练武成痴,太乙绵拳又是江湖一顶一的拳法,你若学了去,不但脱胎换骨,来日入化合道,亦非难事,你可要想仔细了。”景清一闻此言,顿生心魔,噗通一声,跪在雪地中,拜道:“晚辈习武成魔,求前辈成全于我。”王道宗喜出望外,正欲将他搀起,却见景清昂起头,咬牙道:“但拜入玄门一事,晚辈实不能应。”

王道宗一只手僵在半途,皱眉道:“你不入玄门,老夫如何将此术传授于你?”又道:“况且江湖险乱,若有宗门帮衬,总好过你孤魂野鬼一人,你为何拒绝老夫?莫非老夫手段不能入你法眼?”景清神色肃穆,摇头不语。王道宗怔怔望着他,想了许久,才忍不住道:“你若嫌老夫技浅,也可入龙门一派,拜入我大拙师兄门下,让他教亲自传授你些手段,想必不会委屈了你。”

叶继儒闻言如遭雷击,晃了晃道:“您老中邪了,他凭什么能让大拙师祖传艺。”王道宗劝慰他道:“此子是大有来历之人,我自有安排,你且安心。”景清诧异道:“前辈为何非要我拜入贵派,况且我是外人,如何能轻易掌你玄门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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