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山河-第十三章 且投朽骨入烘炉_废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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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且投朽骨入烘炉(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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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守奎被她搂在怀中,忽露出羞赧的表情,轻轻挣扎,出声道:“婶子……”那妇人见状,露出难得的一丝笑容,嗔怪道:“婶子只当你是孩子,你羞个啥。”周守奎摇摇头,少时忽浑身颤抖起来,钱满楼冲他脸上一望,只见他牙关紧咬,嘴唇青紫,大为不祥。

宋时飞也觉有异,拿眼去向他,少时目光下移,见他肚大如鼓,周身虚肿,皱眉道:“这娃肯定灌了不少黄河水,怕是有些不妙。”那妇人闻言,着了慌道:“这可如何是好。”一时露出焦急神色。

宋时飞打量了两眼,忽探出手抓起周守奎,细把脉息,才知他体内情状,沉思片刻,手腕一抖,手心与他相贴,头下脚上将他悬在半空,喝道:“给俺吐……”话音落下,周守奎“哇”的一声,大嘴张开,从口中喷出一道浑黄色的水箭,直射出一丈开外,半晌不止。

那妇人睁大眼睛,一双美目落在周守奎身上,半晌,周守奎才将腹中黄水吐净,肚子瘪了下来。宋时飞又将一股精纯内力打入他体内,将他放在板上,那妇人一把抱住他,好似见了自家孩儿一般,哭道:“这天底下,就剩咱娘俩了,你可千万别丢下婶子。”那少年受了惊吓,只是哭泣不止。

钱满楼闻言失笑道:“你这娘们真不会说话,这不是还有老子和你宋哥在水里泡着呢,天下怎就没人了。”那妇人闻言,抬头看向他,见他两条浓眉下一双眼睛亮得骇人,虽是满脸泥水,却挡不住一团豪气,芳心跳个不停,半晌才道:“恩人俺娘家姓伍,您叫俺玉娘就成了。”说着直起身子,做个万福状,俏脸上挂着泪水,目光落在钱满楼身上。

钱满楼哈哈大笑道:“我姓钱,他姓宋,你叫老钱、老宋便是。”那妇人红着脸道:“俺虽没读过书,但是也知这样不合礼数。”钱满楼道:“河南都成南河了,哪还顾得上讲礼数,不吃人就不错啦。”露出满不在乎的神情。

那妇人闻言露出凄然之色,半晌才轻声道:“钱大哥……”少时扭头望向宋时飞,半晌才嗫喏道:“宋……老宋……”宋时飞哈哈大笑,手指虚点她几下,笑问道:“为何叫他大哥,却叫俺老宋,俺真的很老吗?”说着大笑不止。玉娘登将脸侧了过去,满心羞怒,不敢再看二人。

四人静默片刻,眼见四周一片狼藉,凄惨无状,均心头一黯,正失神间,忽见一人自林中踏水而来,双足在水中一点,或踩在尸首之上,或以枯枝为凭,每借一次力,便向前飘出数丈,势若惊风,速度奇快无比,不过数息功夫,已来到四人近前,那妇人本抱着周守奎,见了来人,忽露出欣喜之色,大声喊道:“你这牛犊子还活着。”

那人确是方才堤岸之上的傻牛,只见他立在水中,脚尖在尸身上借力轻轻一点,已朝钱、宋二人身前落去,双目露出冷意,喝道:“你二人好大胆子,敢将传国玉玺丢入黄河之中。”宋时飞“咦”了一声,奇道:“你这傻子竟然恢复了神志,连功夫也突飞猛进,倒是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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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妇人见他竟开口说话,也吃了一惊,喃喃道:“你来俺家几个月,一句话也不说,怎今就张嘴了。”

傻牛人在半空,并不说话,少时双手倏忽向前探出,蓄藏无穷深意,势大力猛,掌端竟隐含风雷之声。宋时飞又惊又喜,笑道:“没成想大水一冲,竟将你脑后淤血化了大半,幸而没化干净,让你因祸得福,修成了恬淡无虑,精一执中的‘不动心’之境,有趣的很。”手掌在水面轻轻一拍,忽冲天飞起,与傻牛在空中对了一掌。

轰一声巨响,二人一掌对过,齐齐倒飞出去,宋时飞脏腑巨震,勉力调息,抑住一口真气不散,跟着足尖点在一截枯木之上,在水面上下沉浮,哈哈笑道:“老宋随李师习拳五载,头一遭遇到能与俺对掌不败之人,当真畅快的很,今天你不跟俺把拳玩明白了,俺是不会让你走的。”足尖轻震,蜻蜓点水般**开一丝涟漪,纵身向傻牛落脚之处飘去。

傻牛见他气定神闲,方才一拳竟全然无功,不由怒目而视,喝道:“无知鼠辈,安敢窃此神器,今日拳峰之下,教你惊服。”宋时飞哈哈大笑道:“呱噪,神器本就天下共有,与你这厮何干。”傻牛闻言,心中更恨,蹿起无名之火,按耐不住,飞身向他迎去,双掌暗运十成内力,就欲与他一决雌雄。

宋时飞见状,猛催内息,去势更疾,在半空与他逼在一处。却见宋时飞使出一套金刚掌法,傻牛遇强则强,也用一套刚猛拳法与他相对,二人在空中一触即分,落在水面,俱借力腾起,再度相交。速度虽疾,却斗得从容,出手都不见慌乱。

钱满楼立在水中,仰头望向二人,只见宋时飞每出一掌,均势大力沉,发出巨响,水面被掌风带起一阵波纹,四散开来。傻牛所使拳法,却与他颇有不同,拳法使出,初时刚猛无匹,但与宋时飞相交之际,忽转柔和,似刚似柔,化力无形,周身筋骨节节贯通,将他巨力消弭。

钱满楼目力尚佳,看的仔细,只见他每一触宋时飞之身,便使出化劲,上身松快非常,唯双脚发力,将足下尸身踏的东倒西歪,不少尸首被他踏破头颅,脑浆四溅,红白一片,点点洒入水中,触目惊心。

钱满楼不由露出惊容,失声道:“千斤拨四两,这功夫可真了不得。”一时心神摇**,钦佩不已。那妇人趴在板上,虽距二人尚远,仍旧拳风吹得娇躯轻颤,随浪浮沉,本自心惊胆战,一颗心噗通跳个不停,及见此凄惨场面,更惊得花容失色,双目如被针刺,匆忙闭目,不敢再看。

宋时飞与他斗了数招,虽仗着功力深厚,料敌在先,不容他抢门夺位,将他压制住,心中却是惊讶不已:“这傻子这一身手段颇有独造,方才俺胜他易如反掌,如今他功力突飞猛进,出手毫无顾忌,毁人尸体,俺束手束脚,竟让他跟俺斗个不相上下,时间久了,可难保不失手,坏了俺大名。”他深知此刻水面厮斗,最耗心神,如今傻牛顿悟,手段又奇,几式下来,自家制他不易,虽仗着自家功深气壮,隐压对方一头,但两人相斗,岂止功深功浅而论?状态、契机、运气皆可左右胜负,他深知此刻自家稍有失误,或一招不慎,难免被对方抢了先机,败在他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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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至此,更不敢大意,再斗几刻,见对方斗志越来越旺,将四下尸身踩得肢残体裂,入目血红一片。宋时飞心头陡生危机之感,不敢再留手,也不欲再让他随意坏人尸体,当即贴上其身,冷声道:“你这傻子随意摧残他人肢体,不怕遭报应么?”忽变了策略,使出一路短打的拳法,贴身发劲,将他逼在方圆之地,腾不出手脚。

傻牛猝被他困住,一时脚下不敢再发力,唯恐将人肢体踏破,再无借力,登时拳脚施展不开,手忙脚乱起来。又兼宋时飞拳艺极高,又胜他一筹,只见他连发几掌,已被自家迫得狼狈不堪,五式过后,已露出一丝败相。

宋时飞见他处境窘迫,更添神勇,身子绕着他疾纵不停,始终距他三四尺远近,出手飞快,一拳捣出,也不催放猛力,点到即止,随放随收,须臾已出了几十拳。傻牛与他接手,不敢再导力于足,只以躯干强化去劲头,一时手臂被震得麻木不已,气血盈腾。宋时飞眼看胜利在望,心中窃喜,正欲寻机吐放掌力,将对方打入水中。

熟料傻牛猛然醒悟,忽出口道:“千斤拨四两,四两拨千斤,教你看我真正手段。”斗志复昂,幻动身形,忽转主动,向宋时飞扑去,使出的确是一路陌生拳法。但见他出手比方才风格鲜明许多,手脚齐动,手臂缠绕折叠、松活弹抖,更兼快慢相间、刚柔相济,式式相连不断,粗看如滔滔江河奔腾不息,气势恢宏;细瞧又似游龙戏水天然雀跃,怡然自得;周身一股螺旋缠绕劲发而未发,好似炸药般,随时爆炸伤人。

宋时飞见他使出这一路陌生拳脚,更添惊诧,与他手臂贴在一处,便觉出极大的不同,仿佛一瞬间,自家与对方连成一体,手足被对方拿住,浑身上下登时以彼为中心,到处变得都不得劲起来,尚来不及挣扎,身子已高飞而起,回过神时,已跌飞在数丈之外,衣衫已触水面。当此时,忽调活劲力,硬生生翻身而起,借力一跃,挂在一旁树上,魂魄方归:“方才这一路拳法当真高明至极,与玄门似是而非,俺须得再细细体会。”

念头落下,哈哈笑道:“刚才不能教俺尽兴,这次才算有些耍头。”傻牛立在水面,冷笑道:“你逼我使出这套拳法,虽死犹荣了。”宋时飞虽一招败北,却不以为意,闻言又扯着嗓子笑道:“你这手段叫啥名字,俺刚才不熟悉,让你破了重心,这次俺早做准备,你要得手,怕是难了。”话虽如此,面上却渐转凝重。二人相视而立,须臾只觉细风一动,宋时飞身子便飘飞而起,顷刻逼近傻牛身边。

这一次与他斗法,其意虽还在取胜,但更多精力已放在对方这一路陌生拳法之上,一边交手,一边凝神观看,细细体味。他此时身法较方才已快捷许多,每一至傻牛身边,只贴住对方,却不发力,如此被对方搭实,便向后飞跌。尚未落水,旋腾身复上前,如此三五次,一次竟比一次跌得更远,及后两次,竟直直摔入水中,出水时更是狼狈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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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娘茫然无识,只见傻牛出手狠辣,一式快过一式,宋时飞与他天差地别,狼狈至极,不由一颗心悬在口中,目光紧锁二人,虽盯得两眼酸痛,犹不敢转睛,心底也隐隐为宋时飞担忧起来,只恐傻牛辣手杀生。钱满楼却仰天一笑,冲那妇人道:“你休要担心,这傻子要输了。”

那妇人闻言惊愕非常,又见宋时飞跌跃而去,直直坠入水中,溅出好大水花,一时不明所以然。眼睛痴痴盯在他落水之处,少时,只见宋时飞从汪洋中一飞而起,人在半空,哈哈大笑道:“这水里暗流涌动,差点将俺冲走。”说着一抖,将身上泥水甩去,整个人如鲲鹏展翼而飞,从半空中迅疾向傻牛扑去。

傻牛见他复来,冷笑一声道:“浅末之技,可笑不自量力。”手背相迎,待他落下,上前贴住他身子,就欲发力,忽觉这次力道不同以往,直中取横,横中带曲,速度虽慢,但藏势极深,力道催发出来,竟似地裂山崩般,一浪连着一浪,难以抵挡。宋时飞哈哈大笑道:“你这功夫当真高妙,可惜你经验不丰,使来尚有痕迹,如今落败,横竖不冤枉你。”

话音落下,傻牛忽被他掼倒,整个人打横趴在水中。正欲反抗,忽见宋时飞起一脚,在自家肋下踢了几下,浑身一紧,已被封住周身大穴,旋见他脚尖一勾,身子便觉一轻,整个人飞天而起,回过神来,已挂在林中高枝之上。

惊变迭起,伍玉娘目瞪口呆,周守奎却睁大双眼,在水面上仰望宋时飞,声音稚嫩道:“这个哥哥好厉害,你能教俺功夫嘛?”宋时飞哈哈大笑,蜻蜓点水般飘到他身边,摸了摸他头顶,笑道:“你得叫俺宋叔,哪天叫的俺高兴了,俺就教你功夫。”

周守奎大眼一瞪,喜道:“你不骗俺?”宋时飞点点头道:“俺这辈子就没说过一句假话,怎会骗你一个孩子。”周守奎喜上眉梢,喊道:“宋叔……”一边说话,一边意识起身拉他衣角,不料木板一斜,身子不由自主向水中跌落。

宋时飞立在一旁,伸手扯住他臂膀,一摇一抖,使他在水面迅疾踩了一圈,才将他重新放在木板之上,笑道:“你这娃娃要是听话,宋叔早晚教你这蹬萍渡水的功夫,教你再也不怕这黄河水。”周守奎不过孩童,方才如风之感使他又惊又喜,一时欢情难抑,咧嘴笑了起来,不住点头。

笑不多时,忽低头看到水面漂浮无数尸体,小脸忽挂满惧色,少年本就心性孱弱、喜怒无常,此情此景,怎能抑制恐惧?当即由喜转悲,呜呜哭了起来,脸庞挂满泪珠。玉娘见状也更添感伤,将他一把搂在怀中,二人齐齐掉泪。钱满楼仰天长叹,目光扫视四周,饱含深意,宋时飞与他对视一眼,也发出意味深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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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不多时,宋时飞起身跃至傻牛身边,冷冷道:“你这身功夫究竟是何来历?”说话间手指扣住傻牛脉门,后者只觉一道细流沿着手臂上行,霎时冷汗遍体,目光却噙着冷色,怒视他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你杀了我,也早晚有人来寻你,这遗失玉玺之罪,不是你二人可以担待得起的。”

宋时飞哈哈一笑,旋而手指青天,望着他道:“休说是小小玉玺,便是这天,俺要是愿意,也敢把它捅个窟窿出来。”话音才落,忽天地间响起一声炸雷,几乎将他掀翻,傻牛闻言冷笑道:“你小小蝼蚁,放此大言,连高天都不容你。”

钱满楼在水中闻言高声道:“愚盲之辈,最易迷信高天鬼神,实则高天乃无意识之死物,岂能如人般通达事体,辨明是非?你也是做大事的人,岂能说这浑话?”

傻牛望着钱满楼,冷声道:“一个血性男儿,一个直爽汉子,无端放此大言,在下听了不过图个乐趣,奉劝两位莫要当真,如今风大水急,豪杰蛰伏,你二人乃器浅才微之辈,切莫轻涉风波,将头颅葬送。”言语高高在上,几乎没将二人放在眼中。

钱满楼哈哈大笑道:“高祖刘邦不过泗水亭长,然诛暴秦,伐项楚,终成大汉四百年千秋伟业;蜀汉大耳刘织席贩履起家,凭借弘雅信义,也能三分天下,彪炳后世;又有当今洪武爷,凭借一身血性,三五肝胆之交,驱除元虏,垂成大业;可见从来乱世枭雄,皆把江山视为共有,人心驱为己用,或以布帛诱之,使刀剑惧之,由此收拾人心,平定风波,江山唾手可得,况且钱某如今已葬送双腿,便再进一步,将头颅赌上,跳进去玩一把,又有何不可?”声音未落,天地间又响起雷声,远近齐鸣,响成一片。

雷声响起,众皆大惊失色,少时宋时飞回过神,捏住傻牛脉门,冲钱满楼道:“少主何必跟他说恁多,这傻子是不吃苦头不低头。”手上用力,将他腕子捏的噼啪作响,森然道:“快告诉俺,你姓谁名谁,学的是哪家的功夫。”

傻牛吃痛不过,登时面容扭曲,少时拧着眉头,吐了两个字道:“休想。”宋时飞冷笑道:“你这骡子倒是硬气的很,可惜却使错了地方,看俺老宋把你的屎尿也给你捏出来。”说着双手发力,傻牛抖若筛糠,少时,忽有一道精光从宋时飞双睛射出,趁虚而入,正击入对方神宫,后者忽露出痴傻之色,双目无神,宋时飞紧握其手,腹腔齐鸣,声如洪钟道:“你是谁家的奴才,拜的是哪个山门?快给俺说来!”

傻牛闻言一怔,少时缓缓摇头道:“我记不清了。”话音落下,幡然醒悟,回过神来,骇然问道:“你会打神之术?”宋时飞咧嘴道:“打神之术,乃明尊所创,又广传于天下,如今但凡有点道行的,都略知皮毛,这岂能算个能耐。”傻牛闻言,竟而语塞,旋冷笑道:“我如今受伤失忆,也记不得自家师承,你休惑我心神,徒费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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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飞盯着他,见他满脸晦暗之色,点点头道:“你这脑后淤血没化干净,想必有些东西记不得,不过不急,俺这趟便要去塞外走一遭,找个神医,终归把你这忘事的毛病治好,然后才好教你把心肺也掏出来给俺看。”说着憨厚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面上带笑间,忽伸手将傻牛提在手中,轻飘飘落入水中,催促众人道:“天快黑了,得赶紧找个地方落脚,耽搁久了,恐生变故。”钱满楼看着眼前一片汪洋,点点头道:“看这水流,怕有向南夺淮之势,若真如此,千里都要被大水淹没,中都也要遭水患,咱往北走,河北地势高,那时不愁没处落脚。”说话间宋时飞一巴掌打在傻牛头顶,喝道:“快快干活,这板子要行的慢了,俺把你的筋给抽出来钓鱼。”

玉娘移目看向傻牛,只见他一双眸子喷出毒焰,却全然未看自家,似乎将几月朝夕相处忘个干净,与自己陌生极了,心中叹息道:“他与俺终究不是一路人,先前俺那点心思,想想真是可笑。”想到此节,横了钱满楼一眼,只见他脸上挂着满不在乎的神情,目光只在远处游**,有心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如此反复数次,只得作罢,痴痴望着他侧脸发呆。

周守奎孩子心性,被玉娘抱在怀中,见木板滑动,顺着水流向远处飘去,距密林越来越远,万千死尸在眼中渐渐变成一片黑影,少年心也愈发沉重起来,少时眼眶一湿,模糊了视线,天地间也成了浑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了,又惊又怕,呜呜哭了起来。

一路无话,少时红轮西坠,夜幕升腾,几人已换了一叶残舟,各自缩在角落,浮**在水面,静默向远处飘去。不多时,小船忽飘过一片极大的庄子,玉娘本自闭目小憩,忽如临梦魇般惊坐而起,美目正望见眼前黑黢黢一片屋顶,呆呆望了片刻,忽露出绝望的神色,起身跪在船道:“爹、娘,玉儿跟您磕头了。”说着磕下头去。

宋时飞见她拜倒身躯,奇道:“大半夜,你这是要干啥。”玉娘哽咽道:“这是俺娘家,俺自从爹妈死后,有十年没回来了,这次一走,就不知……”忽俏脸坠下泪来,少时轻叹一口气,将美艳与凄凉绽放在寂静夜空之下,钱满楼闻言望去,正将此景收在眼中,佳人风采,似乎已永印在心田。

且说五人随流飘了数日,每日皆见死尸无数,惨状触目惊心。已入四月,小船顺水漂流,连过几座大城,皆少见到活物,水面不时飘来牲畜尸体,俱已腐烂不堪,发出恶臭,飞蝇盘旋其上。小船行过,惊起尸下游鱼,争相散去。钱满楼见水中游鱼俱鳍背发青,个头竟比往常大上许多,心头愈发沉重起来。

众人不敢耽搁,数日间只靠树叶、水草充饥,勉强维持。小船漂流不息,再几日,已入山东境内,来到一处名唤曹县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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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县城所在,只见城墙巍峨,矗立在汪洋之中,好似水城一般。钱满楼远远望去,只见城墙之上密密麻麻挤满避难的百姓,皆面黄肌肉,神色仓皇,其中不少妇孺更是形容枯槁,几乎瘦到脱形,一堆人挤在城墙之上,相互抱团而坐,目光呆滞,竟看不到一丝活力。

不多时,小船顺水飘过城门,钱满楼透过城门洞向内望去,只见满城房屋尽被水泡,不少水没其顶,只有了了几幢房屋露出水面,也被大水摧得墙塌屋陷,满目荒惨非常。间或有三五百姓立在屋顶高处,也是同先前所遇百姓一般模样,状若鬼族。

几人回想沿途所见惨状,不觉悲上心头,热泪打湿了眼眶,玉娘与周守奎更是眼睛红肿,啼哭不止,神色憔悴异常。城墙上百姓见几人飘来,都无反应,五人不敢停歇,调转船头,就欲绕城向北行去。

走出一程,来到一处荒地,四下皆是汪洋,水面缓缓流动,浑黄一片,远近连成一色,不辨远近,少时只见远处水中插天立了一颗槐树,树干粗壮,露出水面十丈。宋时飞讪讪笑道:“这树至少有千年光景,寻常难见这样的古树。”

说话间,众人划船靠近那株古槐,只见树后露出大片檐角,竟是一处颇为广阔的寺庙,可惜造在洼处,已被水全部淹没。小船尚离那槐树有数十丈之遥,便听哭号之声传来。众人极目远望,只见树干之上,藏了十几个百姓,皆挂在树上,冲众人大喊,惊呼之声不绝于耳。

宋时飞催促傻牛将船滑近,登时倒吸一口冷气,只见原本茂盛的树干,竟被人连皮带枝,扒了个干干净净,露出白森森的树干。此时方入五月,正是槐花盛放之季,满树却不见一点白花绿叶,唯有光秃秃的树干孑然立在水中,萧惨异常。可怜一株千年古树,竟成灾民口中食物,被生生啃光树皮、食尽枝叶而死。

饶是钱满楼心肠如铁,此刻也唏嘘痛心不已。少时来到树下,只见树杈中抱坐着两个孩童,腹部鼓胀,好似孕妇一般,光着身子,手指与唇齿间血肉模糊一片,骤然见到众人,放声大哭。

钱满楼不忍见此悲惨景象,扭过头去,不敢再看。宋时飞也双眼通红,正欲扭转过头,忽见一黑瘦如柴的汉子猛然从树杈间坐起,望着几人,声嘶力竭道:“水中有人,莫非是菩萨来救俺了……”说着摇晃起身,站在树干之上,双手冲几人虚抓几下,忽向前迈步,身旁之人拉他不住,那汉子晃了两下,噗通跌入水中,霎时没了踪影。

钱满楼目呲欲裂,匆忙催促傻牛划动船板,向远处逃窜。少时划得远了,身后哭号之声渐弱,再过多时,已不可闻,宋时飞回头眺望巍峨古槐渐渐消逝,语气幽然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以前俺只当这是一句话,如今才知这实是天地间一等一的大悲惨。”钱满楼闻言目光落在水面,许久才怅然叹息,说道:“所谓天地无心,万物皆灭,说的便是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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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且走,又过了五六日,一行人才飘到东昌府地界,远望有一山形似甲鱼,连绵不绝,其上攒峰耸翠,殿阁鳞次栉比,大水淹没山脚,远望此山,似黄龙静卧,又仿佛一道屏风般矗立在水中,更如在眼前徐徐展开一幅水墨丹青画卷,使人游目寓足,旷然大观。

钱满楼立在船头,驻足眺望,少时笑道:“此山名唤鱼山,建安曹植死后葬在此处,我当年远游至此,曾登过此山,山上有座鱼姑庙,香火极旺。”话音落下,周守奎俏脸仰望他,问道:“曹植是谁?”钱满楼笑道:“曹植乃是魏武之子,建安时期最负盛名的文学家,才高八斗,词采华茂,更难得的是骨气奇高,乃是终魏一朝最为卓尔不群之人。”

少时站在船头,远望天水一色,放声吟道:“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此时含愤而语,其声好似洪钟大吕,在天地间回**不绝。

周守奎双眼迷茫道:“俺知道这是首诗,可惜俺家穷,请不起先生,只跟着七爷爷学了几天大字,听不懂这诗写的是啥。”钱满楼忽想起一道孤瘦背影,心中恍惚一阵,才回过心神,蹲下身子,手抚其顶,笑道:“你要真想学,钱叔教你识字,如何?”周守奎面上露出喜色,不敢相信,问道:“你不骗俺?”宋时飞蹲在一旁,哈哈大笑道:“宋叔教你功夫,你钱叔再给你灌一肚子文章,从此水里火里,这天下你大可去得。”

话音落下,一旁傻牛立在船头,冷笑一声道:“你这也叫功夫,杀鸡屠狗的手段,说出去都丢祖师爷的脸。”宋时飞杀气腾腾向前一蹿,一脚正中后者心口,怒骂一声道:“小兔崽子一路跟俺作对,等将你这一身功夫收了,俺把你挫骨扬灰。”

傻牛穴道被封,被他一脚踢飞,跌落在船头,眼中噙着凶光,望着众人冷笑不语。宋时飞却不看他,默然撑船。少时船至山边,几人将船藏在隐蔽之处,弃船登岸。数日来在水中飘**,几人双脚甫一落地,俱不敢相信是事实,都生了隔世之感。

少时,宋时飞背起钱满楼,拾阶而上,但见此山高不过数十丈,石阶两旁却显露出非常之景色,只见四下草木皆秃,尘土飞扬,四下荒凉一片,其间横了无数死尸,皆横在地上,望去大都是老迈之人,各个瘦的皮包骨头,因死不久,大半尸体尚未腐烂,却已飘出刺鼻异味。

钱满楼心中燥热非常,不曾想旧日林山盛地如今竟成了修罗狱场,匆忙催促宋时飞前行。才行了两步,好歹在一间山神庙前站住脚,几人正欲入庙歇息,旋听庙后传来声音,几人躲在一处,偷偷看去,只见两位年轻男子,一高一矮抬着一具尸体从另一边山顶摇晃下来,钱满楼数日间未见站着的活人,此刻也觉心喜,等二人走近,竟不由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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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二男子都瘦得皮包骨头,摇晃着抬着尸体,当先那高个子青年四下打量,颇为警觉,不多时,才回过头,轻声冲身后那矮个男子道:“老二,三叔他老人家五十岁不到,想必肉还紧嫩一些,不如……”话音落下,身后那男子低声喝骂道:“你疯啦,连自己亲叔都吃,你不怕遭天谴么?”话音落下,高个青年不屑道:“三叔平日里没少欺负俺家,前些年俺爹死那会,他还硬占了俺家三亩土地,如今俺一族死的就剩俺自己了,想必这老头子也不想让俺老卞家绝户,俺吃他几块肉传宗,想必他不介意。”

矮个青年道:“那也不成,横竖不能吃自家亲人。”高个青年道:“又不是你叔,俺都不怕,你怕个屁。”咽了口唾沫,又道:“你不知道,昨天夜里宗明他老婆死了,一个人晃晃的将尸体扛到前山,回来后身上都是血,今一早老四来这边扔人,亲眼看到他老婆尸体上少了条胳膊,你说这是咋回事?”

那矮个青年皱着眉头道:“大灾之年,总是有人丧良灭心,此事我是绝不敢为,再说三叔跟我也不出五服,我是断然不能下这个口的。”说话间来到一处平坦之处,高个青年将尸体丢在一旁,气喘吁吁道:“死沉死沉,我今才知这话啥意思了。”少时不知从何处搬来一口大铁锅,又扒了几块庙砖,将铁锅支起,从林间折了些树枝、干草,又往锅内添了一些水,生起熊熊大火,不大会,一锅水便煮得滚烫。

矮个青年瘫坐在一旁,似乎已无力气,望着他道:“你真要吃人是咋?”高个青年闻言愣了一愣,看神情似在挣扎,少时把心一横,咬牙道:“这都啥时候了,老天爷不管咱,咱也不顾他老人家了,吃吧,活命要紧。”旋从怀中掏出一把尖刀,将地上尸身上衣物挑开,审视片刻,冷笑道:“三叔平日没少欺压同宗,如今养的白白胖胖,被俺吃了,也是他罪有应得。”

矮个青年闻言双手合十,心中祈祷,口中轻声念道:“高天在上,还请原谅世人丧尽天良的兽行……”话音未落,那高个青年打断他道:“老二你读书读傻了,都这档口了,你还求高天有个屁用,天若有良,便不会降下灾祸,使万类疯狂,天厌人世,世人唾弃上天,如今是天人不两立的局面,谁还把它当回事?”

矮个青年闻言现出哭腔道:“老卞你好歹也是识字的,怎说出这种浑话。”那高个青年冷笑道:“天是浑天,人是浑人,哪有什么高下之分,大家都是一样的铁石心肠。”说完住口不语,不再出声,将刀在尸体胸前比划了一下,割下一块肉,也不顾热血沾了一身,将肉丢入沸水之中。

矮个青年眼中流泪,扭头不敢去看。高个青年接连割下几块人肉,丢入锅中,不多时,锅内溢出香味,罩在方圆十丈之地。煮了片刻,那肉已熟了,高个青年用刀尖挑起一块肉,尝了一口,皱眉道:“没放盐,这味道还是差点劲,不过比树皮要强多啦。”说着挑着肉来到矮个青年面前,笑道:“你快吃罢,这几日见你屎也拉不出来,要再不添点油水,真要把你活活憋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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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个青年道:“便是死了,也不能吃这玩意,这可是人肉。”话音落下,肚子忽然发出咕噜声响,高个青年笑道:“咱俩自幼一起读书,自打你中了秀才,就变得虚伪起来,幸好这肚皮比你诚实的多。”将肉甩在他怀中,转过身去,又挑起一块人肉放入口中,含混不清道:“这草木树皮都被吃光啦,要再寻不到吃食,怕这一山的人都要死绝咯。”连吃几块,颇为满足。

矮个青年闻言怔怔呆了半晌,面上表情变幻,似乎内心在做极剧烈的挣扎,少时将人肉捏在手中,目光落在上面,默然流泪。许久,又斜眼看那高个青年,只见他满不在乎,吃的津津有味,神情瞬间变得恍惚起来,再等片刻,似乎有了决定,忽将肉送入口中,一口吞下,不敢咀嚼。

那高个青年见状蹿到他身边,一拍他肩膀道:“这就对了,我的好二哥,天大地大,人命至大,这个道理,你今天总算懂了。”矮个青年被他一拍,哇的一口,将整块肉吐了出来。人肉落在脚下,那矮个青年怔怔看了半晌,似乎不敢置信自家方才所为,少时,忽露出极委屈的神情,呜呜哭出声来。

钱满楼在一旁看来,只觉胸膛好似火烧一般,浑身颤抖,如生了一场大病。宋时飞离他最近,只觉一股奇异的气浪袭来,吹的自家袍服飘飞,怪异无比,正自惊骇间,忽见他两手撑在地上,飘飞出去,向那高个青年极速掠去。

那高个青年不防有人蹿出,大惊失色,旋见钱满楼舌底生雷,口中怪吼一声,这一声极有威势,不啻天雷一般,玉娘与周守奎乃是凡人,猝然受此震**,双双“啊”的一声,昏厥在地。

那高个青年首当其冲,正被他一声巨吼震的耳膜欲裂,后退两步,勉强保持清醒,惊呼道:“哪来的瘸子,莫非来给俺送酒来了。”情知丑事败露,起脚将铁锅向钱满楼迎面踢去,一大锅滚烫的人肉汤登时泼洒向他面门,钱满楼身子在空中一扭,躲闪开来,转瞬逼近那高个青年,那青年见他身法诡异迅捷,一颗心不由抽紧,颤抖着将尖刀持在手中,目中现出凶光。

钱满楼见他面色不善,叹了口气道:“好好的人不做,那就不要活了。”抬手在那高个青年头上一拍,只听一声不大不小的响声,那青年脑袋忽溅出脑浆,两只眼珠子也滚出眶外,高瘦的身子不声不响,摇晃几下,向后便倒。钱满楼手上一抓,将那高个青年抓在手中,用力一丢,那高个青年高飞出去,重重落在远处,骨碌滚下山坡,消失不见。只有脑浆和着鲜血溅了一地,昭示着方才血腥一幕。

那矮个青年见陌生人蹿出,辣手杀生,在钱满楼身上看了几眼,也道今日绝难幸免,忽瘫在地上,呜呜哭出声道:“你也把我杀了吧,我鬼迷心窍,做了恶事,横竖是不想活了。”钱满楼望着他冷笑道:“你还算有良心,今日老子不杀你,快滚吧。”那矮个青年闻言似乎不可置信,少时忽露出疯魔之状,起身向钱满楼怀中撞去,口中呼喝道:“我真不想活啦,我吃了人肉,这胃里难受的很,你快杀了我吧。”哭声凄惨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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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满楼大袖一扫,那矮个青年忽跌在一边,少时,只见他忽“啊”一声惨叫,骨碌站起身子,满手满脸沾了白花花、红漆漆一片,竟是方才那高个青年脑浆。那矮个青年双手在眼前晃了一晃,神色变幻不定,忽哇的一声,大声哭了起来,手指钱满楼道:“你……是上界煞星转世……来人间灭绝种类,播撒灾秧的……”说罢手舞足蹈,转哭为笑,鼻涕眼泪横流,撒腿向后山跑去,口中怪叫声连连,竟已被吓疯了。

宋时飞目瞪口呆,钱满楼却面色凝重,阴沉如墨,低头望向地面道:“我只道自家前半生经历乃是人生至苦,今日到此,才知人间苦处,远不止于此。”宋时飞与傻牛面面相觑,少时尴尬笑道:“那疯子说少主您老人家是煞星转世,俺看全是放屁,您这心肠,分明是菩萨转生,罗汉下凡。”面上似笑非笑,颇为滑稽。

钱满楼见地上脑浆血迹污秽一片,煞是醒目,不觉心烦意躁,摇摇头,飘身进了山神庙,只见庙门大开,四处墙塌壁倒,残败不堪。殿中神像金衣剥落,神座前的香案亦被人掀倒在一旁,地上烛台、贡盘散落各处,贡品已被人抢个干净,望来一片狼藉。

宋时飞紧随其后,跨进庙中,忽觉脚下踩了一物,颇为硬朗。“咦”了一声,弯腰将地上一物件摸在手中,看了半晌,失声笑道:“这大灾之年,连金玉都成了土坷垃,被人随地丢弃。”几人闻声望去,只见他手中捏了一块造型古怪的翠玉,手指擦去上面浮灰,现出宝光。

周守奎少年心性,一把将那玉抢在手中,看了两眼,张口道:“这东西邙山老坟里多的很,是从死人嘴里抠出来的,俺见人挖出过两个,能换不少钱哩。”

宋时飞讪笑两声道:“平时的宝贝,今天却连泥巴都不如。”说着拍拍少年脑袋,笑道:“宋叔要他无用,送给你啦。”周守奎小嘴一撇,眼珠骨碌乱转,正望见庙中角落散落不少金玉冥器,摇头道:“这都是墓中陪葬的宝贝,平日里都能值钱,可惜此时都没啥用,倒不如在棺材里放几个大馒头,俺吃起来才过瘾。”

宋时飞闻言笑道:“你这小子倒是明白道理。”哈哈一笑,在庙中转了两圈,只见角落胡乱丢了几具尸身,异味飘来,闻之欲呕。当下转身冲傻牛一瞪眼道:“你这傻子吃的多,气性还大,快给俺把这里弄干净,爷几个要好好休息一下。”钱满楼环视四周,面色阴沉,宋时飞又扯来几把干草铺在地上,招呼他道:“这都十来天没睡个好觉了,赶紧躺下吧。”钱满楼依言坐在草上,精神松弛下来。

坐了半晌,才一口浊气吐出,正欲卧倒,忽觉后背传来异样,凝神体味,好似后背有万千蚂蚁在噬咬一般,又痛又痒,少时,痒痛越发明显,竟如针扎火燎,难忍难熬,心道:“这后背伤口泡了一路,如今恐怕是有麻烦了。”念头落下,更觉胃中饥火升腾,全身虚弱,不由打个寒战,虽近盛夏,四肢却出奇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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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此时都入庙中,神色阴郁,皆不欲多言,宋时飞钱满楼面色不对,忧心道:“俺看你色脸色不对,莫非你那伤又在作怪?”钱满楼身疲力竭,勉力倒在地上,摆手道:“死不了。”又哈欠连天道:“我困得很,先睡饱了再说。”说着阖上眼皮,口中哼哼唧唧,沉沉睡去。

正睡得香浓,忽听庙外人声嘈杂,钱满楼睁眼一看,只见无数公役,在庙外往来奔走,有的扫地,有的洒水,忙碌至极。钱满楼心中诧异,飘身出庙,只见庙中不知何时砌了几个灶台,又摆了几张大案,灶台边围了许多大厨,案板上牛、羊、猪、鸡各种材料陈列其中,又有人切菜烧水,以备烹调。

钱满楼心中诧异:“莫非饿疯了,心中生了幻相。”奋力甩了甩头,又冲那庙门看去,只见庙门之上灯烛辉煌,陈设异常华丽,全然不似方才破旧模样,也不知从哪里而来,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换的。

钱满楼一时目瞪口呆,当此时,又见一穿金衣,带冕旒,捧着朝笏,鹤发苍颜,神仙模样的人,亲自在那里指挥,布置一切。钱满楼更添惶然,此人看面孔,不是庙中那山神,却又是谁?

少时,肉菜备齐,筵席已开,旁边分两半列着鼓乐,仿佛预备宴请贵客似的。庙门之外人头熙熙攘攘,在庙门进进出出,往来络绎不绝。

隔了一会,忽有人在外高声喊道:“煞星下界了!煞星下界了!”旋听乐器声大起,那黄袍冕旒慌忙趋步向前,除了面门,垂首弯腰,恭敬在庙门外等待。钱满楼一阵心慌,也跟着跑了出去,从旁观看。

这一看,登时连呼吸也停了,但见高天云端之上,一簇人马,拥着一乘气派至极的车舆,架着云雾飞奔下界而来。当先天将开路,两旁环绕绝色仙娥。仙乐之声,飘飘不绝。

渐渐近了地面,那穿黄袍之人,又上前几步站着,垂首侍立,神态愈发恭谨。一眨眼间,车舆已在庙门之外落下。旋见车中走出一个怪人,身高咋一丈有余,赤发青面,巨嘴獠牙,头上生有一角,发出幽光,望来狰狞恐怖。

那怪人下了车舆,站在庙外森然四顾,目光在钱满楼身上停留片刻,桀桀一笑,旋大踏步跨进庙中,在大殿席上第一位坐下。

那穿黄袍的山神紧跟在后面,进了庙门,向那怪人参拜行礼,那怪人双目如斗,发出瘆人的冷光,少时以手拍席,声如洪钟道:“快拿饭来,快拿饭来,莫误了老子的事。”

那山神本在一旁陪坐,闻言立时叫了几十个人,搬了无数山珍海味,小山一般堆在那怪人面前,供他食用。又搬来仙酿,一坛坛摆在那怪人面前,那怪人连饮数坛,放声大笑。

少时,忽将一坛酒径直衣抛,正落在钱满楼脚下,怪笑道:“你也陪老子喝一杯!”钱满楼只觉后背汗液齐下,不敢出声,那人也不以为意,不再看他,照样饮食。其余跟来的天将、仙娥亦有供给。两廊之下乐器齐作,又有歌姬纷纷起舞,热闹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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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时,众人酒足饭饱,那山神吩咐侍从撤去筵席,才斗胆来到那怪人身前,垂首行礼,恳求道:“今日星君下界,虽是奉天帝敕旨,亦是万民的劫数,无可逃免。但是小神以好生为心,庇佑一方百姓,伏乞星君横行天下之际,涂炭万类之间,于十分之中暂留残喘三分,不至生机断绝,则感德非浅了。”说罢之后,退后一步,垂手恭听。

只见那怪人听了之后,始而似乎大怒,就欲发作,后来一见那山神色恭顺,小心至极,不觉转了念头,少时硕大头颅略微一点,表示同意。随即大踏步而出,那山神仍在后面跟随相送。

少时,只见那怪人出了庙门,跳上车舆,仍由许多侍从拥护者,一言不发,直向天上飞去。飞到半空,那怪人忽扭过头,双眼射出两道光芒,正中钱满楼双睛,后者“啊”一声,仰面跌倒在地,大脑一片空白。

许久才回过神来,只见四下一如方才,唯独不见了车舆与那怪人,钱满楼不禁大骇,扯住那山神爷问道:“方才那究竟是个什么怪物?”那山神爷正招呼众人收拾场面,一应随从鱼贯而出,将四处筵席、灯烛撤去,紧跟着人也往外走。

钱满楼见他欲走,急忙上前,拉他不住,急切道:“你倒是说句话,方才那是何物?”那山神爷被他得一顿,顺手推了他一把,头也不回道:“那是你的前世,你自己不省的,反倒要过来问我。”接着走出庙门,消失不见。

钱满楼被他推了一把,双腿一软,又跌倒在地,后背伤口正撞在香案角上,疼的龇牙咧嘴,大惊失色。

这一痛,整个人也清醒过来,忽然之间,灯火人物一起不见,钱满楼睁开眼睛,却见自家依旧躺在庙中,浑身大汗淋漓,好似从水中捞出一般。少时仔细一想,环望四周,只见殿破墙塌,一切如常,唯众人围在自家身边,几双眼睛焦急盯住自己,露出关切之色。

钱满楼至此恍然大悟,原来方才所见,不过是一场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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