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钥匙啊!”
兰若凌知晓这些锁链都是玄铁所铸,一般的刀剑是砍不开的。那怎么办,任由这样下去吗?等功力耗尽,尸群不断涌来,那么到最后,两个人都要死在这里。
阿史那晟雷自然是明白的。在打倒了身边的一个活尸后,他冲着兰若凌大喊:“你走吧!不要管我了!我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连朋友都不是!你又何必为了我这样一个外族人失掉性命呢!走!”
然,任凭他怎么吆喝,怎么说道,那个人就是不肯离去,反而一步一步,打散尸群走到自己跟前来。
对上那个倔强的眼神,阿史那晟雷不在该说什么。她紧紧贴着自己,杀死每一个靠上来的活尸,眼神决然而专注。
“臭丫头。现在你也被困在这里了,后悔吧?”
“有什么好后悔的,就算是战到最后力竭身死,被尸群咬死,也总比不遵从自己内心强啊!但凡做发自内心的事情,死又何惧?死也无悔!”
阿史那晟雷一呆,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姑娘,似乎又成长了许多。她的笃定,她的内心,正渐渐强大起来。目光一瞥,竟发现她身上有伤:“丫头……你……你受伤了?”
“去逝雪堂取琴的路上,遇到了伏尸的袭击。一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兰若凌不再说话,专心御琴,打退了尸群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身旁的人盯着她,比之初遇时的纯真无邪,此时的她更像是浴火重生后的另一个人,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成长为一个心智坚定的女战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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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若凌其实很怕。她怕得要死,在去逝雪堂的路上,她几次都想返身折回去,躲在那个安全的山洞里,躲在那个人的庇荫下。但是,有些事别人不能代做,自己的事,只能自己完成。
人本就是为自己而活。
疲累的感觉袭来,但她强打精神丝毫不敢松懈,直到,再次见到那具令人恐怖的铁甲铜尸。
只一瞬间,似乎这**的场面立刻安静下来,地牢之中,所有的尸群都为它让步,阴森的长廊尽头,它踏着潮湿的地,一步一步向两个被围困的人走来。
兰若凌早已不再害怕,只是她没想到,也想不通,死神的脚步来的那么快。阿史那晟雷盯着这个怪物,目光中陡然充满了惊惧,然他却微微侧身,只要一发力就能挡在兰若凌身前。
猝然之间,琴音忽止。
兰若凌停下手中的击杀,积攒着最后的气力为作最后的凌厉一击,心中还存有活下去的幻想。
十,九,八,七……还有三步。这样的距离,足够搏杀!
然而,那具铁甲铜尸先发制人,还未等剑气从琴弦上发出,就已经闪电般的来到两人身侧。忽然抬手“啪”的一声,将兰若凌打得向前飞出!重重摔在石墙上,又擦着墙壁急急跌落到地上。
阿史那晟雷惊呼,同时对着这张凑到跟前的“脸”,不尽想要呕吐。手中之拳已经打出,却也只是听见“邦邦”的两声响动,以血肉之躯对抗非人之物,力竭,意失。那双重逾千斤的铁拳,却双双颤抖着流出血来。
“不要伤害他!”
兰若凌忽然极速向前掠出,顾不得擦去嘴角残余的血迹,瞬间已去到铁甲铜尸旁边,侧身而过的瞬间,一记凌厉的剑气发出!周围的空气似乎为此停留了片刻,那一记拨弦过后,她竟生生扯下一弦,“唰”地一声,呼啸的琴弦带着凌厉无比的剑气,一下割破了铁甲铜尸刀枪不入的铁甲!
那身铁甲应声落地后,它的主人也跪落在地,低头不动。与此同时,发剑的女子也倒在地上。
“兰若凌!”
阿史那晟雷扯动着地上的锁链,把手伸得最长限度,却还是够不到她,焦急不已:“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然就在此时,那具刚刚寂静下去的铁甲铜尸,抖落身上被卸掉的铠甲,又发动了。
而他的目标是倒在地上的兰若凌。擦着自己的身子走过,任凭阿史那晟雷怎么狠狠用劲刺激它,它都置之不理,直直向着目标走去,显然,它是冲着兰若凌去的。
“不要!你冲着我来!”
任凭他怎么呐喊,那具铁甲铜尸都充耳不闻。阿史那晟雷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撕心裂肺和无能为力。
铁甲铜尸一手擒起地上的人,闪开后,其余的尸群便会一拥而上,终结这场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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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就在它刚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一缕清冽的剑光迎面袭来——不知什么时候,外面的混乱早已被无声地终结。
阿史那晟雷迎面看去,一袭白衣的男子缟冠束发,飘逸除尘的姿态中隐隐透露出一丝贵气,五指的彼端,正握着一柄清光泠泠的长剑,剑柄雕龙,剑光如水,似是笼罩着一层厚厚的严霜。而那持剑的人神情泰然,宛若天神。
铁甲铜尸虽然没有什么意识和辨识能力,但是对危险的预判,令它停住了脚步。
“端木凰?”阿史那晟雷虽然一直没有见过这个人,但关于这位城主,他多多少少从侍者那里也听到过一些。即使是解毒陷入昏迷时,也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此时危急万分他能现身此地,此等气势,除了城主端木凰,还能有谁!
端木凰并未答话,剑指对面的铁甲铜尸,目光中透露出浓烈的杀机。他手里执着的这把旷世奇剑,不是飞瀑凌云剑还是谁!
只一瞬间,飞瀑凌云剑的清光在黑暗的地牢中亮起后,所有的尸群都伏地不动,铁甲铜尸忽然嘶声怒吼,一下子冲了上去!它竟想越过那剑的人,逃离这里!
端木凰凝神御剑,只一招“飞花乱坠”,身形交错间,那个刀枪不入,无惧兵器的怪物身上,竟“咕噜咕噜”冒出了森森绿液!
“小心!”
兰若凌急急坠地的刹那间,阿史那晟雷情不自禁地大喊,却见端木凰身形微微一动,却终究没有伸手接住她,任由她贴着剑背滚落尘埃里,铁甲铜尸身上流下的绿液,一滴一滴落到兰若凌身上,顺着她先前所受的伤口,融入了血液之中。
就在端木凰要终结这一切时,那奇异的笛声再次响起。
铁甲铜尸不再和端木凰战斗,它竟纵身一跃,将严紧的岩石顶了个穿,再次落下时,已在长廊尽头,倏然消失不见。
漫天灰尘模糊了视线,端木凰不再追赶,亦不理会满地横斜的尸群。他径直走到阿史那晟雷面前,两双同样俊逸的眸子相对,似乎要看穿对方的内心。然,却一个沉稳厚重,冷若冰霜;一个情绪澎湃,眸如火焰。
端木凰举起飞瀑凌云剑,朝着他一剑劈下。
阿史那晟雷眼都不眨一下,却发现顷刻之间,自己竟恢复了自由。
“你不杀我?你放了我?”
他有些不肯相信眼前的事情,不由得追问。
“我为何要杀你?我们无冤无仇,囚禁你,只因你来自异域番邦,是一个我所讨厌的外族人而已!”随即一字一字道:“我讨厌番邦的人!”
“就因为我们夺了你们的天下?你应该明白江山更替,日月无恒的定律……”
“够了。”端木凰冷冷道:“不要让我改变主意。你速速离开这里!”手中的剑似乎是感应到了持剑者的心绪,一瞬间发出凌厉的剑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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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史那晟雷瞥无可奈何,眼见躺在地上的兰若凌,走过去查看了一下她的伤势,轻轻捋了一下躺在地上的女子额上散乱的头发:“我走了,再会。”起身停留了一瞬,终于头也不回的去了。
他走后,端木凰忽然觉得自己莫名的难受——那种近在咫尺的温暖,为什么自己不能给她,以前做不到,现在也同样做不到!为什么!为什么!
他忽然很嫉妒那个外族人。
当这场混乱被彻底平息,已经是三日后的正午。城主端木凰精研医书,并时时外出,终于在瑶山之巅的绝壁上,找到了一种叫做“碧雪”的药草,可以解除百毒。那些被铁甲铜尸咬到后中了尸毒的人,只要没死,都被一一解救,只是,那些被杀死的人,却再也救不回来了。
墨首唐潇静静站在百草堂前,手里捧着一盏莲子银耳羹。为了找出解救之法,他将自己关在这里三天三夜,时时劳碌,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而他的心血没有白费,现在,除了两个人还处于异常状态中,其它人终于都得解救。其一是疯了的燕夕,她被救后得知是自己亲手杀死了赵六,在过度悲伤自责中竟失去了神志,变得疯疯癫癫,谁也不认识;其二便是琴首兰若凌。她在浴血奋战后,被那具铁甲铜尸的毒液侵蚀,体内正发生着不知名的变化,一直昏迷不醒,脸上青黑不断。
“呀——”
端木凰终于推门而出,迎来了久违的一缕阳光。
唐潇惊喜地迎上去:“城主!你终于出来了!”随即满腔热情的奉上手里的羹汤:“几日未曾进食,赶快喝一点提提神吧!”
其实,自他闭关寻找解救之法起,她已连续在此守候了三日。
然端木凰像是没听见一般,目光停滞在略带轻柔的天空中,想是疲累过度,有些失神。
随从而来的紫衣侍女忍不住插嘴:“城主,我们主人已在这等候多时了,您就喝了吧!”
似是才缓过神来,端木凰终于向身旁的女子投来目光:“劳你费心,多谢你了,唐潇。”顺手接过那盏羹,一点一点喝下。
唐潇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是属下的使命,无需言谢。”
“唐潇,以后不用自称属下。昔日的瑶山四友,到后来的红尘四首,本就是平起平坐的,不存在从属地位。对了,琴首的症状,好些了没有?”
听到这里,唐潇有些不自觉的收敛了笑意:“琴首……还在昏迷不醒,而且……似是加重了。”
“喔。我去看看吧。”
唐潇一直以为,端木凰闭门三日不眠不休,是为了寻找解救众人的办法,直到现在,看到这个男子询问到兰若凌时目光中的急切,她才明白她又自欺欺人的不愿去相信。
是的,有了之前帮阿史那晟雷解毒的经验,端木凰又怎会看不出来,这两者之间的奥秘。闭门三日,只是为了那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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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雪堂前,红梅依旧如常。
只是四月尾音,瑶山虽属高寒,雪却也不再飘扬而下,只剩下满地的残雪未融,想来应如往年一般,直到六月,残雪才会消尽吧?
“我找到了解救之法,但是,需以身试险。”
“以身试险?!”唐潇一脸惊异:“不!你不能那样做!”随即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命令他,赶忙改口:“我是说,如果实在要那样,也应由我来。你是红尘城中唯一的领袖,不能有任何差池,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所以,由我来吧!”
端木凰皱眉:“不行。且不说你的内力恐中途不继,单是过穴这道,便已是千头万绪,十分复杂。稍有差池,两个人都会逆转经脉,成为废人。”
唐潇还欲说什么,却被他下一刻不容置疑的行为打断,白衣一翻,一枚“飞羽令”斩钉截铁地落在她绣花鞋边,斜斜插在地上:“为我护法!”
话已至此,焉能如何?
端木凰出手如风,一连在兰若凌的身上埋下了七七四十九枚银针。随即盘腿而坐,让真气在体内运行了一个小周天,才慢慢过渡到兰若凌身上。
唐潇在一旁沉默不语,甚至连一个轻微的举动,都没有。因她知道,这时候任何一个不恰当的举动,都会造成不可弥补的大错,是以小心翼翼地为他护法。
可她那平静的外表下,内心却波涛汹涌:自己那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不仅是她,连专心运功的端木凰心中,也在处于焦灼的挣扎当中:那个人能够做得,我为什么做不得?舍身成仁难?看是为了谁吧!
由于将她体内的毒素引渡到自己的体内,莫约两柱香的功夫,端木凰脸色已现青黑,头顶上云蒸雾绕,眉间沁出细密的汗水。
终于,在唐潇连续蹙眉两个时辰之后,端木凰手势回收,“唰唰唰”的数声响动,初时扎入兰若凌体内那七七四十九枚银针,终于被最后一波功力震得全部倒飞了出来,纷纷跌落在地。兰若凌“哇”的一声呕出墨绿色的血液,随即转红。而地下那些闪亮的银针,早已变得乌黑。
唐潇怀着复杂的心情,暗暗松了一口气。
毒一拔出,兰若凌竟然迅速转醒:“我……我在哪里?”随即看到身旁的端木凰和唐潇,心中一暖,但看到平日里盛气凌人的冷酷面孔此时竟虚弱无比,还挨靠得那么近,不由得百感交集。
“兰若凌,端木城主亲自为你拔毒,耗功甚过,需要精心调养,你也先休息吧。”唐潇说完,伸手扶起端木凰,而他居然没有拒绝,两人一同离开了逝雪堂。
才走到离逝雪堂不远的地方,端木凰竟忽然挣开了唐潇的手,摇摇晃晃的自行走回清风堂。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唐潇静静站在那里,尽量睁开双目面对着满天的繁星,注视着最亮的那一颗,不让自己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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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了。自相识之日起,这个男子,他就在自己的心中埋下了那颗叫做“缘分”的种子。当日在皇宫前,自己拼着性命不要,宁肯罔顾飞羽令,也要护他周全,只因为在人群中看了他一眼,此生注定是劫是缘。然,他逃离后时隔月余,竟和一个最不可能有将来的人一同回来了,在瑶山,在他眼中,自己从来都是不存在的,可有可无的!她一开始以为,在他心中只有那个人,但直到后来,她才明白,他的心中只有仇恨!可为什么?他不能接受自己的感情呢?自己和他之间,是没有仇恨的鸿沟的呀!而现在,她一直守护的人,却又有人来和她抢!那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她凭什么!昔日那个女子武功卓绝,惊才绝艳,都逃不过那一劫,如今,也会一样!
唐潇握紧了拳头,任由修长的指甲陷入肉里。她的目光望向遥远的夜空,这一次,一定要成为最闪亮的那一颗!
回到映楸苑已是子夜。唐潇刚刚踏入,就觉得房内充斥着异样。果然,那具战无不胜的铁甲铜尸,此时正虚弱的委顿在她的翰墨桌脚,奄奄一息。
她厌恶地走到跟前,打开柜子,拿出一支短短的玉笛,抚摸着走向那具铁甲铜尸。
这跟玉笛,是御使它专用。此时它虽然虚弱不已,唐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步步谨慎。
“咕……”
窗外竹叶潇潇,一声清晰的鹞子啼鸣,在此时显得格外清新。
她迅速走到窗前,打开窗棂,那只魔的信使熟悉的飞入。
她取下鹞子腿上的笺,就着月光拜读:
依计而行,协议继续。
此事不成,吾已知悉。
限三日内设计将其遣出,于醉仙楼前。
否则——空白处画了一只凤凰,头上却悬着一把刀。
唐潇幽幽地收回目光,顺势将玉笛插回腰间。她转身去箱柜里翻出一瓶治伤灵药,走到铁甲铜尸面前,朝着它的创口倾倒而下。
——你若是走了一条路,便再也回不了头。无论对错,都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直到精疲力竭的那一天。
兰若凌受伤本就不甚重,只是外伤较多,体内毒素一拔出,随即又恢复了平日的神采,活蹦乱跳如常。
端木凰却因拔毒用功过度而沉浸在半睡半昏迷的状态中,兰若凌肩上站着一只绿色翠鸟樱仔,蹑手蹑脚走到清风堂外,门外侍者正要说话,却被兰若凌竖起中指,示意禁声。
她轻轻推开房门,走到那人跟前。
眼前的他虚耗内力,再加上连日不休不眠的折腾,愈发显得清瘦苍白。不知为什么,兰若凌忽然又不记恨他了,反而莫名的心疼起来。
她看到他身上盖着的褰被有些斜斜坠地,忍不住上前去,轻轻拉起,想要把他包裹得更温暖些。却不料,她的手才触碰到褰被,却被他潜意识中一把抓起,狠狠擒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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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若凌刚要叫出声来,却还是忍住了。她实在不忍心叫醒他。
可是,他即使是在睡梦中,却还是那种紧张惶恐的表情,眉间微皱,似乎是浓得化不开的忧愁——他的梦,都是那么冷漠无情吗?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雪南……宿命让我们永远不能在一起……可是……咳咳……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要付出那样的代价……”
“不……我要报仇雪恨……我要报仇……”
梦呓般的,他总是在颠三倒四的重复着这些话语。兰若凌默默叹气,这个被仇恨和感情牵绊的可怜人。即使他有着多么强大的外表,也填塞不了那颗敏感而脆弱的心。
终于,他悠悠转醒。
“你,什么时候来的?咳咳……”
“我……我才刚来的。”
在这个人面前,兰若凌一开口就结巴。
“那就好。”端木凰依旧很有距离的看着她:“看你伤势好得差不多了,我也就放心了。”
门外的侍者送进一壶清茶,樱仔快嘴快舌:“看茶!看茶!”兰若凌接过,顺手到了一杯捧到他面前:“给。”
端木凰轻轻抿了一口,头也不抬地对她说:“咳咳……你也喝一杯吧。”许是为救她运功过度,肺腑中吸进了少许的尸毒,端木凰时不时便会止不住的咳嗽。
兰若凌于是自己坐到桌前,自斟自饮三杯,又拿了一杯在手里,心中有千言万语,嗓子却如鲠在喉。
就在此时,端木凰坐到她对面,自顾自品起茶来。
终于,兰若凌还是忍不住了:“你……能不能和我讲讲她的事情。她是怎么死的?”
“谁?”
“厉雪南。”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端木凰苍白的脸显得更无血色:“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呢?”
“一个人若是藏了太多的心事,便会抑郁成疾。不若痛痛快快的讲出来,反正我也是不相干的人,前些日子,唐潇姐姐已把你们故事的前半段和我说啦!反正你若不说,我迟早也会晓得!还不如找个人倾诉一下,说不定你会因此变得开心一点呢?”
端木凰看着她真挚的眼神,忽然不忍再用那种几近薄凉的眼光去看她,难道这竟是天意?同样的轮回下,在那关头自己别无选择,而眼前这个人,却能幸运地遗忘。但如若有一天,她恢复了记忆,也要做出选择时,不知她会如何选呢!
“好。你既那么想知道,我就……咳咳……成全你。”
一盏热茶,一炉清香,一段陈年往事,就这样一点一滴的完整清晰重现。
十年前的瑶山,除了风景和现在一样好,人心,却一点也不比现在简单。
尤其是在厉雪南重掌红尘城主之后,她的心病却越来越重。
在联手了大龑王端木培的得力助手右将军秋梦鹤颠覆了靖朝王室之后,天下由如今的大胤王秋梦鹤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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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仅罢了对番邦的刀兵,还与之永修为好。这种举动,致使番邦屡屡顶着修好的名义,大肆进入中原,暗中却在做一些破坏和准备。
即使瑶山远在尘世之外,独立于朝廷和武林之间,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看着这样的局面,厉雪南不仅越来越担忧,而与此同时,她手里握着的神兵利器飞瀑凌云剑,也为她招来横祸。连续三个月来,明抢暗杀不断。明知飞瀑凌云剑威力无比,而且持有此剑的瑶山红尘城主厉雪南更是武功卓绝,但前来试水的人依旧连连不绝,搞得她旧怨未除,又添新忧。
这天,天空飘着如飞絮般的小雪,腊梅开得正艳,她一人在梅树下练剑。
轻盈的如同一只鹤,在自由自在的伸展,更像是一朵迎风绽放的雪莲,摇摇摆摆傲立于世间。飞花无极十二式。六年前,无尘城主第一次在雪地里教她这一套剑法时,总不忘谆谆教诲:“雪儿,日后任凭江湖浪急,你的初心不能忘!亦不能罔顾民族大义!师傅朽矣,此生空空,无志无为。你勿学我,切莫为一己之私,弃大义于不顾!”
一闭眼,师傅无尘尊者的话仿佛历历在目,但那时的她,一心想着为母复仇,救出父亲,哪里管得上什么大义不大义的!因此无论剑法还是琴艺,她都十分下得苦功,无尘城主那套“飞花无极”的剑法和琴发剑气的绝技,她一样都没落下!可如今,大仇得报,她得到了什么呢?她的内心,只剩下虚无!而且端木培一死,秋梦鹤坐上了江山后,整个中原,反而都处于番邦的狼环虎伺之下,社稷垂危!这些,是她想要的吗?
还有……儿女私情。他和她之间,终是隔了一条永不能渡过的河,那条河叫做“仇恨”。
昨夜,墨首唐潇的话依旧清晰在耳边:“如果当初不是为了你的一己私利去刺杀了大龑王端木培,如今的中原,也不会落入那个骄奢**逸而毫无作为的大胤王秋梦鹤手中!再这样拖延下,番邦一旦整肃了内乱,就会攻入中原。到那时,百姓流亡、生灵涂炭……”。
“在想什么呢?”端木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见你练得正好,怎么忽然停下了?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噢……没……没事。”连他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边,都未曾发觉,是他的武功进境太快,还是自己过于走神?厉雪南连忙收敛心绪:“你什么时候来的?上次教你的剑法,你练得怎么样了?”
端木凰微微一笑:“我又不指望着靠武功天下第一来名扬天下,练得再高作甚?”
那微笑好似一泓清泉,厉雪南一脚跌落进去,竟然有些晕眩。
“喔……也对、也对。”厉雪南停留良久,任凭雪花落在眉间,终于下了个决定:“我三日后要出去办一件事,如果……我回不来,瑶山红尘城,就由你来接管!我会和七杀他们交代,也会诏告城中其他人。你,能答应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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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碰到她略带苦涩的笑容和祈求的目光,一直忽远忽近的男子一时于心不忍:“为什么会回不来?”
“因为,我要去刺杀一个人,要去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你要刺杀的人,是阿古勒部的千骊王,如今番邦最大族群的领袖是吗?你想挑起番邦内部的争斗,把他们的注意力引向自身,从而减轻番邦对中原大龑王朝的倾轧吧?”
没想到他竟说得分毫不差,厉雪南也不否认:“对,只要千骊王一死,番邦内部必起争斗。我不想看见中原大好的江山,落在外族人的手里!”
“然而你却肯为一己私利,联合叛乱,颠覆朝纲是吧?”即使再怎么掩饰和不去回忆那段往事,端木凰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原来你一直是记恨我的。”厉雪南悠悠叹了一口气:“我本不该以为你已经忘了。仇恨有时候,的确比感情来得持久呢!”
端木凰紧紧抿住嘴唇,不再吐出半个字,也任凭雪花落在自己眉间。
浩瀚苍茫之间,一片雪白的映衬下,两颗年轻的心挨得那么近,却又离得那么远。看似漫长的一生,这样肩并肩的看雪,似乎也成唯一的一次奢望了。
腊月初八,她带剑远走。
腊月初九,端木凰一个人赏雪;
腊月初十,雪大,压断了梅枝;
腊月十一,雪大封山,飞鸟绝迹;
……
直到腊月十五,雪逝,天清,带剑远走的女子终于回来。
似乎已成了习惯。但凡她出去一次,回来了之后,一身雪白的衣衫总是会被染成绛红。而这次所不同的是,端木凰一看她,几乎是遥遥的最后一眼,她踉跄的脚步早已不能支撑她的身体,在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后,最后一点念力消解,她如一片雪花坠落。
“雪南……”
端木凰奔到近前,她满面潮红,两片薄薄的嘴唇却惨白如纸,脸上充满了释然的欣慰:“我……刺杀成功……千骊王已死……”
“不要说话,我马上救你。”
“不……我已断了十一根肋骨……心脉早已被震断……这次……不要勉强了,就让我静静地看看你吧……”
端木凰瞧着她,心中闪过一丝哀恫,心弦似乎在一瞬间被人抽离了,但却没有撕心裂肺的冲动,他心内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雪花旋舞之际,厉雪南忽然有了一点精神,似乎是回光返照:“你……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拿飞瀑凌云剑指着我,却始终没有下手杀我……后来,我们一起患难,一起……共渡难关,我以为你已经放下芥蒂……呵呵……我真是天真啊!竟忘了我们两人之间,永远隔着那条仇恨的鸿沟!你要永远记住……我厉雪南,不仅是你端木凰不共戴天的仇人,也是……是……喜欢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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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她不知道,当她第一次出现在铸剑高台之上,白衣飘扬,神姿凌然的刹那,就已被他瞧在眼里。只是,命运要他们做仇敌,两个人就算再执着对抗,却也始终越不过那道鸿沟,终究只能是这样的结局。
怀里抱着的人渐渐如冰雪般冷却,端木凰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崩溃,多少往事注到心头,仰天悲啸,声音在空寂的雪地上传出多远。风渐渐扬起微微的雪,像极了她刚离开的那一日,身上披着一件雪白的裘子,阑珊的背影突然在道路尽头转身一笑:“再会。”
昨日种种,如花永谢。空无一人的雪地上,白衣男子喉头凝噎许久,热泪终于汹涌而出。
他和她,这一世都奔波在“爱恨”与“情仇”之间,上一辈的恩怨,如同牢牢缚在二人身上的枷锁,至死方休。命运对他们是如此的不公,爱一个人,同时也要去恨一个人,面临生死,对着自己的仇人也是情人,是杀或是救?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明白。
放下和执着,都一样难以抉择。那些伤痛,铭心刻骨,只能随着时间的洪流去淡忘、去趋避。
从此后,厉雪南以前居住过的“雁回堂”便被更名为“逝雪堂”,屋外两株梅树,其中一株被端木凰齐根斩去,将那把剑深埋尘土之中;而他接任了瑶山红尘城主的位置,一直勤勉有为,护佑众生;第二年,他孤身远赴异域取植,在逝雪堂外,亲自手植了一株红梅,直到如今。
可是,那场奔袭万里、以生命为代价的刺杀,却终究是以失败告终。塞外传来消息,千骊王竟然没死,只是受了重伤,而在不久后,又重振旗鼓,再次出兵席卷中原大地。
“怎么样,你一定认为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吧。”端木凰的眼神木然空洞,不知道是因为功力未复而精力不济,还是忆及往事,勾起旧日心疾。
兰若凌全程安静聆听,恍惚之间,仿佛自己走进了这个故事,感受着那个人的悲欢离合。他和她,亲近却又疏离,那些遥远的记忆,却又在一瞬间清晰。兰若凌忆及瑶山往事,不禁心中酸楚。
原来,逝雪堂是为了她而纪念;
原来,授艺琴剑的那一个月,他对她偶尔露出的笑意,竟是对厉雪南的追忆;
原来,瑶山城中集市上,他肯买下一串糖葫芦赠与自己,也是因为厉雪南;
原来……
竟全是因为她!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她死!你明明可以救她不是吗!”兰若凌控制不住自己,有些嘶声力竭的朝他吼。
“你……不明白。不过,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你若喜欢上一个原应被你仇恨的人,或许,你也会这么做吧?”端木凰瞧着她,说出了这一句充满机锋的话,然兰若凌并没有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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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咳……咳咳……”似乎是由于情绪太过波动,端木凰牵动了给兰若凌治伤留下的后遗症,一声接一声剧烈的咳嗽起来。
见他这副模样,兰若凌不忍继续责备他,却又不知道接下来的谈话该何以为继,只好起身告辞:“我走了,你养伤吧。”樱仔在她肩上跟着学话:“好好养伤!好好养伤!”
她走后,留下那人,对着空空的翡翠盏发了一个下午的呆。
而走出去的那个人,才走到屋外,两行清泪潸然而下,打湿了衣襟,搞得青衣护卫一脸莫名其妙的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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