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急时缓的山雨,不停歇地洒落在林间路上,天地间一片烟雨蒙蒙。
虽已是夏日,但若被这山雨浇过,也会感到彻骨的寒冷。
石敢当独自一人行进在山间,从头到脚已然湿透。同何强分别后,他已马不停蹄走了一日一夜,也被雨淋了一日一夜。他浑身冰凉,身上三处尚未痊愈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此刻若是能找到一家客栈,换一身干净衣服,再喝两杯烧刀子暖暖肠胃,然后找个温暖柔软的大炕睡上一觉,那一定是件很惬意的事情。
可是石敢当知道现在还不是享受这些的时候。想起徐家那孩子此刻所遭受的一切,他觉得自己受的这些伤和苦,根本不值一提。
通往蟒山的路难走了许多,因为本就没有多少人去那里。虽然已有大半日没见过一个人影,但石敢当依然保持着警惕。多年闯**江湖练就的直觉告诉他,有人在追踪他,而且绝不是一般人。为了摆脱这个人,他干脆放弃了他的马,钻进了山中,在老林子里转了足足两个时辰。雨中的山林泥泞湿滑,也很容易迷失方向,但这些对于混迹山林多年的石敢当来说却是小菜一碟。他只希望这个追踪者就此罢手,因为在这种情况下追踪一个像他这样的人是非常困难的事。
可是,那种被人追踪的危险感觉并未彻底消失,远处轻微的特殊响动和突然惊起的林鸟,都说明这个人还在附近。他总是隐隐觉得脊背上传来一种森然的寒意。
现在能救徐家那孩子的人只有他,他必须一个人摆平所有敌人,不管是赫连寒那伙人还是这个跟踪他的人。他有一种莫名的孤独感,这让他有点吃惊。他独自走江湖的日子并不短,光是化名“独狼”做响马就有好几年。但现在他要面对的这个对手远非以前能比,他感觉自己真的就像一头孤独的狼,正被一个有经验也有耐心的猎人暗中窥伺着,随时可能掉入对方的陷阱或被对方投出的利矛掷中。
如果,此时何强能在的话,他的感受会好很多。
雨停了,石敢当再次来到了正路上,但他并不急着赶路,而是躲进路旁一片灌木丛里,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来路。他紧紧握着他的刀,蓄势待发,如果后面真的有人,此刻就应该顺着山路追过来,那他就发动突袭诛杀对方。
他伏在那里足足观察了两柱香的时间,才确信没有人跟来。长长出了一口气后,他从潜伏处走出,向蟒山方向走去。
可他刚走出几步,身形便生生滞住,手也下意识地握住了他的刀。
本应该杳无人迹的山路上,此刻却赫然多了一个人。这人就像一块巨石一样,横在路当中,挡住了石敢当的去路!
是萧擎天!
萧擎天浑身亦已湿透,花白的头发湿漉漉地紧贴在身上,看上去很狼狈。为了追踪对手,他一定也吃了不少苦头。此刻他一言不发,空洞的眼神望向远方,宛如一块突兀的雕像。换作别人,一定会以为他在这里已经站了很久。
他的剑就立在他前方,确切地说,是深深地插在了他面前的地上。锈迹斑斑的古剑隐隐透着一种杀气,是不是它被拔出的下一刻,就会立即带来血光?
两人相距不到两丈,面对面站在那里。
石敢当搞不明白萧擎天是怎么发现自己的,但他知道对方出现在这里是来干什么的。于是他缓缓拔刀,雪亮的刀身上,那一只只蝙蝠似是要振翅飞舞。
石敢当拔刀的那一刻,萧擎天的眼神也流动起来,他认真的看着石敢当,看着他的刀,突然道:“真正的高手,不需要靠刻几只蝙蝠来壮胆。”
石敢当道:“我并非要壮胆,只是感到自豪。因为我发现每当我的刀亮出,即便是你们这些自诩为名门大派的人,也会目露怯意。”
“你以为真正的高手,会害怕这区区几只蝙蝠?”
“我只知道那么多自命不凡的高手,都不敢去当面挑战杜七,却去抢什么灵貂!”
“呵呵。”萧擎天竟笑了,“你说的不错,所以我宁愿来对付你,也不屑于去抢灵貂。”
石敢当沉默片刻,缓缓道:“在下正要去救人,能否等几天时间,待我办完事,自会找你做个了断。”
萧擎天摇摇头:“我怎知你是不是去救人,即便你真的是去救人,救的恐怕也是你的同党。我只知道燕开来等人死于你手,点苍丁秋云也死于你手,今天我定要向你讨个公道。”
石敢当知道多说无益,便挺起胸膛,朗声道:“既然如此,那我只有先解决了你,再去救人了。”
“呵呵,口气不小,莫非你觉得有天残功护体,就可以目空一切?”
“天残功的真正厉害之处,或许你还不知道。”
“好!今天我萧擎天,要好好见识一下天残功的威力!”
此刻石敢当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已绷紧,他发现名满天下的大侠萧擎天即便面对着他一个人,也丝毫没有轻敌之意。对方淡然的笑容下蕴含着深深的自信和无尽的杀气,这实在是个可怕的对手!
他已准备迎接对手凌厉的一击!
山风轻轻拂动着两人鬓角的长发,他们不再说话,四周似乎也安静了。
突然,一个声音打破了可怕的宁静,只听有人说道:
“荒山野岭,居然有人在此决斗,实在稀罕之极!”
一人从一旁山林里徐徐走出,悠然向两人走来。
两人都吃了一惊,他们都未发现居然旁边还藏着一人!
看到来人石敢当心里不禁一沉,他这才知道自己错了,之前他一直以为有个人在追踪他,现在他明白其实是两个人。
刚刚出现的这个人无疑又是个极其厉害难以对付的角色,他一身捕快打扮,赫然便是铁恨水!
铁恨水看起来也很狼狈,浑身都是泥水,就像是刚从泥塘里洗了个澡。不过,衣帽穿戴得仍很齐整。他走到跟前,苦笑道:“跟你们两位来到这里,真让我吃了不少苦头。”
萧擎天盯着铁恨水,冷冷道:“你是何人?”
铁恨水掏出一块大理寺公人专门佩带的铜质令牌,示于萧擎天:“在下开封府捕头铁恨水。”
萧擎天闻言,脸色立刻好了很多,剑客盟各大门派内部虽然多少有些芥蒂,但同官府的关系都还不错。他展颜道:“原来是人称‘大理寺第一名捕’的铁捕头,在下乃昆仑萧擎天,此人是杀害我昆仑派多名弟子的凶手,我正要拿他问罪。”
铁恨水笑道:“原来是久仰大名的‘一剑擎天’萧大侠,失敬失敬!真是巧的很,您对面这人,也是我追捕多日,犯下数桩大罪的要犯,我千辛万苦追踪到此,正要将他捉拿归案。”
萧擎天道:“这个好办,待我手刃这厮,你再带他的尸身回去复命便是。”
铁恨水摇摇头:“在下空有名捕之名,这两天却接连失手让犯人逃脱,真的很没面子。今日我定要亲手拿下此人,否则实在面上无光。”
萧擎天脸色又沉了下来:“此人与昆仑派有血海深仇,只有由我亲手诛杀此人,方能对得起那些九泉下的亡灵。至于铁捕头的面子,比起关天人命,我看还是次要的。”
铁恨水见对方态度坚决,默然思索片刻,终于哈哈一笑:“若是别人也就罢了,既然是萧大侠的要求,在下自然要行个方便。好在上头并未要求活捉此人,在下也不妨给萧大侠卖个人情。”
他们两个只顾在那里讨价还价,连看也不看石敢当一眼,仿佛石敢当此刻已是一只落入陷阱的困兽,而他们则是两位争功的猎人。
铁恨水背负双手,施施然走到萧擎天旁边,缓缓转过身来,这才正眼看了看石敢当,道:
“你还有什么话说?”
石敢当苦笑道:“我只是不明白,我只不过是想救一个孩子的性命,为什么就这么难?”
铁恨水严肃地看着石敢当,缓缓道:“谁知道你是要去救人,还是要去害人?”
石敢当语塞,铁恨水这话跟萧擎天的回答如出一辙,他已不觉得愤怒,只是感到深深的无奈,作为一个响马,一个天残功的传人,一个蝙蝠山庄的分舵舵主,他还能指望这些人如何看待他?
他默然片刻,沉声道:“你们动手吧。”
铁恨水似乎有些好奇:“面对我们两个人,你觉得还有机会?”
一个是名满天下的昆仑绝代剑客,一个人是身怀绝技的天下第一名捕,面对这样两个人,这世上能有几个人可以从容面对?
可石敢当只是淡淡说道:“莫要废话,不要耽误了我救人。”
他并非认为自己能对付得了面前这两个人,他之所以如此坦然,只因为他问心无愧!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铁恨水目光炯炯地盯着石敢当,似乎想把这个人看透。片刻后他眼神黯淡下去,缓缓退到了一边。
天地间又恢复了方才那样的宁静,这一次连空气都似已凝固了。
萧擎天缓缓伸出手,摸向他的剑柄。他伸手的动作极其沉重极其缓慢,慢得几乎让人窒息。他的剑距他仅有一尺远,可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仍没有碰到他的剑。就在这伸手的过程中,他心中已演算了十几种出手的方式和变化,他明白自己下面这一剑有多重要,如果不能一剑将对方杀死,连他也不知道受伤的对方会发起多么可怕的反击。强劲的真气贯满了他的全身,他双脚不知不觉中已陷入泥土中深达一寸,双手更是已鼓足了劲道!
而石敢当,仍站在原地静静面对着萧擎天,就像那惊涛骇浪下的礁石,岿然不动。但他心中也在盘算着各种应对招式,只要能躲过萧擎天那凌厉的第一击,或许他就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