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血案
寒夜似冰,风冷如刀。洛阳城里紫竹巷中,杂物随风起舞,沙沙作响宛如鬼魂。单调而悠远的梆声从西大街缓缓过来,更夫枯涩的叫声回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更平添了几分诡秘和阴森。
“梆—梆—梆——……小心火烛……”
老更夫赵大使劲裹紧棉衣,冷风吹得人毛孔俱开,一缕阴森森的无形之物仿佛将进未进地流窜于身体之间。又一阵风过,似乎有一个很轻微却又极清晰的声音钻进他的耳朵,怵然抬起头,只见前方巷口,模模糊糊有个白色的女人身形闪动。赵大惊出一身冷汗。
使劲揉揉眼睛,再抬眼时,却见街巷寂寂,廖无一物。心中叹道,年龄大了,天气这般寒冷,连眼睛也花了。抖擞精神,脚步加紧,提高嗓音又喊了一声,使劲敲了敲手中的梆子,加快脚步,心道:赶紧穿过这紫竹巷,再过半个更次,就可以收工啦。背后的风似乎更紧了。赵大走出约十丈距离,不禁又抬眼看远方的巷口。
什么都没有,看来真是花了眼。
然而未几,又见前方白色人影再次闪动。赵大两腿发软,几乎叫出声来。使劲敲了几下梆子,紧赶几步撒腿就跑。满心想着,只要快些穿过这紫竹巷便好。
迎面有风,仿佛背后也有风;前面的风仅仅是冷而已,而后背袭来的风却使人发怵,令人害怕,仿佛身后跟着什么东西也似。
背后的风不紧,但似乎更近,赵大的脚步敲响着小巷的石板地,越来越紧,越来越密。眼见着离巷口越来越近,赵大奔跑之下,喉咙“呜——呜”的发出一种奇怪声音,一时竟不知是想哭还是叫。突然,一团惨白的光罩住了他,望着这突如其来的光,他张大了嘴,瞪着一双恐惧的眼睛。
一串惨白的灯笼,亮得耀眼,仿佛把人的心都照得一览无遗。
灯笼上有一个巨大的“奠”字,像一个悬浮的白色世界飘舞的黑色巨怪,一座气势宏大的府第赫然就在眼前,白光下黑色烫金的大匾上只有两个字。
“史府”!
赵大眼前跳出这两个字,宛似电光一闪,远比那巨大的奠字更足让人心寒。赵大梆子脱手落在地上,浑身发抖。突然身后的风猛地吹将过来,打着旋子环绕在身前。
猛然间白色的灯笼突然高高地飘将起来。赵大眼睛不由地跟着灯笼往上看。却见升起的灯笼下,那史府楼门上豁然坐着两个白色身影。竟是一男一女,相依相偎。
如此寒夜,怎么有一对男女依偎,竟然还坐在史府门楼上?赵大惊得呆了。那两人白衣白的耀眼,两头黑发偎在一起,黑得更是惊心。
赵大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口中想喊,却叫不出声来。却见那女子突得转过头来,黑发在寒风中飞散,对着门楼下的赵大,绽出一张惨白美丽的面孔。
凄厉掠人魂魄的叫声撕碎了阴冷的夜空,许久回**在风中不能散去。
夜依然静,风还在吹,没有人出来,因为没有人敢出来。
清晨的雾还没散尽,衙门里的人已经封锁了整个紫竹巷。巷内笼着一种神秘恐惧,衙役们面色苍白,被巷子里的血腥案件骇得六神无主。从远处传来一个声音:“马五爷来了!”衙役们的面上泛起一点血色,总算来了,总算来了一个有能力主事的人了。问候的声音越来越近,随着声音一个模糊的影子穿过薄雾走进了紫竹巷。
马五爷名马英汉,是六扇门中最为精明强干的角色,北五省几乎家喻户晓。善使一柄短枪,更厉害的“满天花雨”的暗器神出鬼没,常常出其不意令人防不胜防。自入六扇门以来从来未曾失手,在公门中创下了极高的声望。迎接马五爷的是洛阳府捕头何进,这也是一个新近才展露头角的硬角色,才进公门三年功夫就已经屡破大案。然而对老公门马五爷来说还是个后辈,于是他紧走几步迎上去道:“小的何进恭迎马五爷!”一边用眼角偷瞧马英汉,且看他是个何等三头六臂的人物。
只见马五爷身材欣长健壮,着一身便装,一张略宽却显得老于世故的脸,留着些许胡须,脸色稍黑,一双大眼精光四射,令人肃然起敬。马五爷抱拳道:“何捕头不用客气。”突然前面一阵喧闹声,马五爷道:“怎么回事?”何进答道:“府里的丫头佣人说府里闹鬼,都嚷着要走,是以喧闹。”马五爷皱眉道:“史府少爷何在?”何进叹道:“史少爷么,自从新娘连同两老遇害后就跟丢了魂的傻子似的,整天凡事不闻不问,对着一堆石头也能坐上大半天,佣人和丫头不论说什么,他都只会嗯一声,什么身契房契之类的,连管也不管。”马五爷眉头皱得更紧,沉声道:“案子未查清之前,谁也不准走!”何进连忙躬身道:“是!”马五爷撒开大步向前走去。
迎面一个衙役迎了过来叫道:“停步!”何进紧走几步喝道:“混账!这是北五省捕王马五爷,让路!”衙役大吃一惊,连忙退开。听见这一声,巷子里的公人纷纷闪避,只见不远处地上一团蒙着白布的东西,马五爷走上前去,径自揭开白布。
周围一阵惊呼声,衙役们个个脸如金纸,有几个转过身呕了出来。马五爷沉稳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悸,眼角跳动,额上渗出汗珠。何进一把扯过白布继续盖上,忍住心头烦恶强声道:“每次都一样,大卸八块,脑袋掖在裤裆里。”
马五爷蹲在地上,眼睛紧盯着眼前这堆尸体陷入沉思。什么人做得这案子?何以自从半月前史府娶亲那天,史老太爷夫妇和新妇竟会被人大卸八块,而史少爷却安然无恙?是情杀么?亦或是仇杀?手段竟然如此残酷,莫非真是人所说是恶鬼么?
何进用手碰一碰马五爷的肩膀,低声道:“马五爷,要不要到府里去看一看。”马五爷站起身来,话也不讲,便向大门走去。
(二)史府
史府在洛阳可是首屈一指的大宅,就其建筑规模来讲,除了前几朝留下的几个古迹外,亦是首屈一指的大手笔,若在论及其豪华程度的话,简直能和皇家御园相比美。当然限于本朝律令,尚不至太过嚣张,若非如此,谁知道富甲天下的史老爷怎生做法呢。
史府就其总的来说共分三个大群落,首先是极其壮阔宏伟的前院,府里人称“碧荷园”。顾名思义,这个园在夏时自是荷叶飘香,一派水乡风景。这里本是一处天然池塘,后来史太爷将这块地皮买下,大兴土木,建成了这座南国风味的大园苑。而后又买下了后边的前朝王府,于是前后相联,顿时成了洛阳乃至整个北方,除皇宫和秦王府之外的最大建筑群落。
马五爷一脚踏进史府大门,张眼望去,只见石岸围绕,杨柳低垂,一个极其庞大约有三二十亩地的大池塘虽已冰封,但就建在其上的各种静雅别致的石亭小桥之类,亦可想见若在夏时该是何样风景。马五爷不禁赞叹一声:“好大的池塘!”何进听言接道:“史太爷富甲天下,可说是极会享受的了,这才是史府前院,五爷若是到了后院里那万山园,孔雀楼、怡心园,虽说没有这碧荷园这般大法,却也是各有妙处,让小的目瞪口呆哪!”马五爷边走边愕道:“怎么,还有后园么?”何进领着马五爷走上小径,一路曲曲折折向前走去,一边道:“在下笨嘴拙舌,对这样的园子也是一辈子才见这一次,至于怎样好法也说不清楚,五爷既然接手这件案子,有功夫自己看看,自比在下说得要好多了。”马五爷突然停了下来道:“怎么这桥竟似河北卢沟桥一般?”何进笑道:“五爷好眼力,这座桥正是史太爷吩咐按卢沟桥的样式所建,也称为卢沟晓月,那边还有一座断桥。”马五爷一皱眉,心道:此等巨商大贾,委实俗不可耐。自忖有了几个臭钱,附庸风雅,画虎类犬竟然至于斯。不禁仰天长叹,不再答话,径向前去。
再曲曲扭扭走了一会,穿过了三座石亭二座小桥,马五爷也不管他什么“卢沟晓月”还是“小桥流水”只管前行。突得何进道:“五爷,那就是史少爷。”马五爷一怔,只见小径再转三个弯处有一座小亭,依稀亭中有一张石几,一座石凳,一个白衣书生坐在石凳上,面对池塘,呆呆地不知看些什么。何进接道:“自从父母和新妇暴死后,史少爷就变得成天痴痴呆呆啦。”说罢又叹了一声道:“本来嘛,这样的惨事任谁遇上也不会好受,依在下看来还算万幸,若换作他人,只怕早已疯了。”马五爷突然道:“你说什么?”何进吓了一跳,却见马五爷哼了一声,又向前走去。何进心中不快:这家伙人称六扇门第一高手,心里头不知打什么鬼主意,今日倒要瞧瞧,看你拿这扎手的案子怎么办。心里想着,脚下紧赶几步追了上去。
到了那座名为怡心亭的石亭边上,马五爷停步抱拳道:“史公子,在下马英汉这厢有礼了。”却见那公子着一身白儒衫,戴着方巾,面孔清秀而消瘦,脸色蜡黄,憔悴不堪,呆呆地望着池心,听言竟不答话。马五爷抬步走了进去,史少爷竟如未觉。何进忙凑上了去道:“史少爷,五省捕王马五爷跟您问话哪。”只见史少爷两眼痴迷,直愣愣地盯着池心,池心中有一座假山,顺着他的眼光望去,正是在瞧那座假山,难怪何进说他对着一堆石头也能坐半天,大概便是指此。
马五爷又向前几步,直走到亭边去。却听史少爷轻声道:“莫要吵,莫要吵,让我看看,让我看看。”语声之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似的。马五爷与何进面面相觑,不知他说些什么。马五爷轻声道:“敢问史公子,不知公子在看些什么。”史公子目不转睛将手轻摇道:“莫要吵,莫要吵,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何进心中纳罕,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却除了池塘假山,并无一可观之物。心中叹道:可怜,这史公子富贵人家,文弱书生,经此大难,莫不是真有些疯了?马五爷凝眉半晌,突地对何进道:“何捕头,那池心是什么?”何进愕道:“假山呀?”心想问得好生奇怪。却听马五爷嗔道:“马某是说那山后的画舫!”何进吃了一惊,凝目望去,果然在假山后有座人工建成的石舫,不觉面红耳赤,心道:真是好生糊涂,怎得如此粗疏?正尴尬间,突听身后有一个娇媚的女音道:“回二位老爷,那是本府老太爷的书房,是老太爷最喜欢的所在,唤作碧水轩,夏日里太爷每日都要坐船过去的。”
二人回头看时,只见一个身着绿衣的美丽丫环站在背后,手里捧着一个红托盘,盘里放着酒具。马五爷问道:“请问姑娘是什么人?”丫环做个万福道:“奴婢彩儿,是专门服侍少爷的丫头。”马五爷道:“府里出了凶案,姑娘怎地还不远走高飞呢?”彩儿垂首道:“公爷们不让走,又怎走得了呢。”样子十分可怜。
马五爷皱着眉头看了一会,突听史少爷道:“彩儿吗?怎么还不把酒端上了。”彩儿忙道:“来了,少爷。”马五爷盯着彩儿的后背看了一眼,转身出了怡心亭。
何进追上去问道:“请问马五爷下一步打算怎样?”马五爷边走边道:“带我到凶案现场去看一看。”何进道:“是。”
何进在前马五爷在后,两人好容易从曲曲折折的小径上走过,到了碧荷园的另一头。何进问道:“不知五爷是打算先看史老太爷夫妇房间,还是先去孔雀楼呢?”马五爷沉吟道:“先去孔雀楼吧。”说罢抬步就走,突得何进道:“五爷且慢,孔雀楼尚在万山园后头,而史太爷的居处便在这怡心园中,离此不远,穿过辕门便是。”却听马五爷喝道:“哪来那么多废话,说去孔雀楼便去孔雀楼,前边带路。”何进面红耳赤,心头恼怒却又不敢多说,只得前头走了,心中恼恨不已。一路上东折西拐,穿门过院,各处建筑均精美奇绝而且各不相同,令人叹为观止,若是普通人到此无人带引,只怕眼花缭乱,若能自己走出去才怪。
大约走了数盏茶的功夫仍旧未到,马五爷直催快走,好容易又过了一盏茶时,才听何进道:“到了。”只见一片修竹中隐隐露出一角红楼,眼前石径弯延而去直通小楼。二人穿过小径,来到一座精巧别致的二层小楼前。只见那檐上高悬一块檀木匾,瘦金体三个字名“孔雀楼”。楼上雕檐画廊,极尽工巧之能事。楼前栽着几丛紫竹,几株梅花争相斗艳,在这寒冬之中令人宛见春光一角,顿觉心旷神怡。
马五爷叹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有钱人家也太会享受了。”何进大步走上台阶伸手揭了封条,道:“五爷请吧。”马五爷走进楼内,只见室内设置典雅,古色古香,虽半月未曾有人打扫,尘埃遍地,却依然可见当初富贵奢华的迹象。二人心中喟叹:如今物是人非,往日荣华富贵,竟是过眼云烟罢了。
何进率先登上楼梯,马五爷随后跟上,红漆扶手上尘土遮盖,脚踩在梯级上“噔—噔”的空响,仿佛与人心共鸣,说不出的幽静与诡异。
(三)血屋
上得楼来,眼前一道小门,门上贴着封条,血红的大印令人触目惊心。想到里间曾发生过的血案,不觉令人心生寒意。
何进伸手撕了封条,踏进门里,还未看清楚室内的情形,却听一阵尖锐的叫声,何进惊出一头冷汗。耳边马五爷道:“是老鼠。”睁眼看时,只见门后一群老鼠奔窜四散,令人毛骨怵然。
马五爷踏进门,浓厚的血腥和尘土气息扑面而来,口中道:“这老鼠是闻了血腥才来的。”何进闪躲着奔窜到自己脚前的大老鼠,竟顾不上搭话。抬眼看时,只见一道山水屏风,横在眼前。二人绕过屏风,却见室内地方确也宽敞,陈设简单雅致,只有一张檀木圆几,放着几个锦墩,窗前一张红木妆台,置着铜镜、胭脂、眉笔、铅粉之类,妆台旁便是一张罩着紫流苏粉色洒金鸳鸯戏水丝幔的桃木大床。然而屋内各处硕鼠盘踞,见有人进来时,竟然怡然自得,不甚惊扰,更想到就在这间屋内,一个千娇百媚的新娘子被人分尸八块,不觉令人不寒而栗。
二人同时走到床前,只见那**,乃至帐幔上爬满土黑色的肥大老鼠,蠕蠕而动,触目惊心。何进手心满是汗水,只恨不能闭上双眼。但见**的被褥已经百孔千疮,紫黑色的血斑却依然触目惊心,墙上、床沿、地下、还有那整个床连同帐幔上无处不见那些紫黑色的已经僵硬的血斑,尽管大多已被鼠舔食,但留下的痕迹依然醒目。
马五爷心头烦恶,一时间屋里的血腥味似乎愈加浓重。屋外惨白的日光投射进来,使这硕鼠耸动,血迹斑斑的屋子更觉可怖阴森。马五爷久历公门,多见惨事,然而眼前情景仍足惊心动魄。眼见血斑狼籍四溅的痕迹,想到凶手残忍的手段,眼前仿佛隐隐浮出一个美丽的新娘,无助而凄惨的面容,令人悲怜却又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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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五爷从心里打个冷战,黑紫的血斑,狼籍的床铺中,仿佛响起美丽娇弱的新娘子可怜而凄厉的惨叫声,再加上间或的几声老鼠叫,马五爷再也忍不住,疾步走了出去。
何进呕了好久,抬起头看马五爷时,面色已经苍白如纸。马五爷脸色严峻,沉声道:“为什么不照管好这间屋子?”何进吃力地道:“回五爷,没有人敢来。”马五爷闻言低下头去,过了一会突然道:“走,叫些衙役来把这屋子打扫干净,给灯添上油。”何进大吃一惊道:“怎么,五爷,你晚上要住进来么?”马五爷沉声道:“不是我,是我们。”说罢头也不回,径自下楼去了。何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得眼都直了。
当班的公人几乎全来了,什么差拔、捕快,连牢头也来了两个,众人听说马五爷晚上要住进孔雀楼,不禁面面相觑。众人仔仔细细的将马五爷偷偷打量了一遍,北五省捕王的名头本已大得可怕,今日一见,似乎还多了一种对疯子般不可理解的尊敬。
马五爷对此不作任何解释,命公人们把屋子收拾干净,换上新的铺盖,而后又命公人用十七个铜盆打满水,放在二楼新房屋内。公人们心中疑惑却不敢相问,这时何进来了。
何进双眼发红,脸色憔悴,仅一午后功夫,便已不见了昔日的精明强干,代之而起的却是一种丧魂落魄的黯然。众公人不敢发问,却听有人悄声道:“何总班头真是倒霉,要是今天不当班就好了。”何进听了心中更是愤愤,却也无可奈何。
天色黑了,公人们都已离去,马五爷令班头郑九,李峰留在一楼,关好楼门,唤何进上楼。何进呆了一阵,与郑九、李峰二人相互对视,眼见二人脸色惨白,脸上尽是惊恐无奈之色,突觉寒冷,摇摇头,也上楼去了。正准备进门,突听马五爷叫道:“小心!”何进一惊,只见屋里十七个装满水的铜盆摆的错落有致,在灯光下,一盆盆的水的反光射在天花板上,就似一面面镜子,靠近床边置着炉火熊熊的铜炉。屋里经过一番打扫,已经完全没有了血腥和恐怖的感觉,只觉温暖如春,甚是舒泰。何进不禁精神一振,只听马五爷道:“何兄弟,快进来。”何进又是气又是好笑:怎的,拉人前来送死,便客气成这般样子,居然兄弟兄弟地叫开了么?
绕过那些错落的水盆,却见马五爷上前关了门,扯出一节红线,手中“叮——当”作响,原来绳头上竟系了个响铃儿。何进举目四顾,只见窗口、屋顶、四周各处都已用红线系起响铃来。何进心中暗暗敬佩,帮忙收拢线头,与马五爷将线头归拢打成结之后,下方恰好系有一个铃儿。原来,因为重力的关系,红线便似一张结在离地二尺的巨大蛛网般悬浮起来。如果有什么人进来,只要将脚落在地上,必定触动响铃。而若有人进来时,绝不可能脚不沾地,除非他是鬼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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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五爷笑道:“在下眼拙,错看了何兄弟,没成想何兄也是此道高手,这‘天网铃’确是结得好。”何进道:“‘天网铃’又名‘千里红尘’,是最粗浅不过的玩意,在下自然知道。只不过五爷这些盆儿却是作何道理,在下就不明白了。”
马五爷笑道:“何兄不妨跺脚试试看。”何进一怔,依言跺了下脚。只见那些盆儿里的水受了震动,天花板上十七个光团摇动,一时间宛似银球乱舞,仿佛连整座楼也摇动起来。同时天网铃自窗棂、壁板、门框间一起响将起来。刹那间屋内光影摇动,铃声大作,令人目簇神迷,何进惊得目瞪口呆。只听马五爷道:“此阵发动,铃声示警,光球晃动,一者可乱凶手耳目,二来对屋主亦有示警之功。更可为咱们抓拿凶手,赢得了时间。”
说着马五爷轻轻走上前来,挽住何进的手,一起坐到床边。为了视野开阔,**的帐幔和屋里的屏风均已撤去。何进心中不禁一松,心想此人果然高明,这般绵密的布置,却也不负其捕王盛名。只觉马五爷轻轻碰了自己一下,回过头时,只见他拿出一件黑色的沉甸甸的衣服道:“何兄弟,请将这个穿上。”何进纳闷道:“谢五爷,在下身上暖得很,还请五爷自己用吧。”
马五爷却不答话,突得站起身来,一脸肃容看着窗外,何进心中犹疑:难道我又说错了什么话么?
(四)鬼手
只听马五爷道:“何兄弟,在下有一事相请。”何进吃了一惊,站起来身来躬身急道:“五爷有话请讲,何进有冒犯处,还请原谅。”马五爷拿起那件衣服对着何进道:“不瞒何兄弟,马某手中此物,便是随马某行走江湖,屡破大案,赖以赢得捕王虚名,保马某多次得脱大难的‘无畏甲’。”何进闻言看去,只见那无畏甲黑漆漆,沉甸甸的,却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江湖上有传言,马五爷身怀三宝:无畏甲、满天花雨和夺魂枪。无畏甲位列三宝之首。只不过,他今天拿出这件无畏甲,却又是为何?
却听马五爷道:“何兄弟,请将这件无甲穿在身上。”何进吃了一惊,双手连摇道:“这便是‘无畏甲’么,不可不可,五爷若有差遣,何进水里火里去便是,刀山火海万死不辞!五爷随身宝物,在下万万不可身受。”马五爷仰天长叹,道:“多谢何兄弟盛情。在下今日,唯有此愿,还望兄弟能予成全。”何进心中惶恐:这无畏甲号称刀枪不如,水火不侵,乃马五爷赖以成名的宝物,何以今日他竟要自己穿上,却是什么道理?心中百转千回,竟不知如何应对。
只听马五爷道:“马某今夜请兄弟相伴孔雀楼,并非惧死,更非要兄弟给在下垫背。”何进闻言,脸如火烧一般,心中局促,羞愧不已。马五爷接道:“马某请何兄弟来此,一是请兄弟做个见证,将今夜此地将要发生之事,丝毫不差的记下来。”何进听得此言,不觉心头一沉:将要发生之事,丝毫不差记下来,此话何意?瞬间一想,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不由得遍体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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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听马五爷接道:“二来,马某恳请兄弟一件事,何兄弟务必应允才好。”说着目视何进,眼光中尽是恳求之意。何进正思忖间,吃了一惊,竟然不顾礼数,脱口问道:“什么事?”马五爷一字一顿道:“何兄弟可否先答应马某所请?”何进心头疑惑,却不由得点点头。马五爷见状长舒了一口气,目光炯炯,盯着何进,沉声道:“兄弟,不论今夜发生什么事情,何兄弟务必只求自保,务必要保证活下去。”何进大惊失色,马五爷向前一步,紧紧握住何进双手,正色道:“兄弟,哪怕马某命丧当场,何兄弟也必需护好自身,万万不可出手相助。”后面这句话说得极为沉重,只见他满脸凝重,一副深深忧惧的样子。
何进大惊,口中急道:“五爷何出此言,难道,难道———”心念急转:为何他竟这般说话,那他自己,———心中千头百绪,却又惊又怕,一时词穷,竟然说不下去了。
却见马五爷仰天长叹了一声,沉声道:“凶案至今已有半月之久,而凶手却又在昨天夜里再次出现,若马某所料不错的话,凶手必定有其未曾达成的目的。故此马某猜想,一旦有人住进凶案现场,凶手一定会有所动作。”
何进心乱如麻,怔了一怔,然而仍旧不死心道:“就算凶手会有所动作,但这屋子里防卫如此之严,更何况您乃是名震北五省的捕王马五爷,您在这里,难道,难道———还不能捉住他么?”连续两个难道,语声不觉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声音竟然细不可闻,难以为继。瞬间一颗心宛若沉入冰水:这纵横五省的捕王,公门中何等神话般人物,竟对这凶手,也无丝毫把握了么?
马五爷先是双眉紧锁,即而惨然一笑,看着何进,微微摇头道:“多谢何兄弟抬举。马某入公门多年,承蒙抬爱,落得一点虚名。然而通过今日观察,此案凶手,是人是鬼先且不论,依马某修为,自忖若面对其时,只怕是毫无胜算。”
何进闻言亡魂大冒,本来听马五爷所言已有不祥之感,然而始终抱着一丝希望。然而此际看着马王爷的表情,再听他的言语,不觉绝望已极。再听他说是人是鬼先且不论,更是心中更是惊惧,冷汗不禁流了出来:北五省捕王在六扇门中已是绝顶高手,再加上千里红尘这般绵密的防卫之下,马五爷竟然还说出这话来,难道这凶手,真的不是人么?想到这里,不觉手足冰凉,心中惧极。若非尚存几分理智,真恨不能拔腿逃出这孔雀楼中。
却听马五爷继续道:“依你我今日眼见,何兄弟可否告诉马某,凶手杀人的凶器,到底是什么?”何进打个冷战,心中犹疑,欲言又止,看看马五爷,满脸惊惧,缓缓摇头。
马五爷冷笑道:“只怕不是何兄弟不知道,只是兄弟你不肯相信,也不愿相信而已。”何进听言不觉浑身颤抖,几欲坐立不稳,额头上汗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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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马五爷双目如刀,盯着自己,一字一顿道:“只因那凶器并无甚可观,只不过是一双手而已。”
何进不禁呻吟一声,眼前一黑,几欲晕厥。因为他委实不愿意相信那凶器,竟会是一双有血有肉的手。更夫倒也罢了,那史少爷的新婚之夜该是何等热闹,新房中新娘被害,史少爷竟浑如未觉。更奇的是史老太爷夫妇,同样被人大卸八块,而外间依旧无人知觉。
若这只是一双手的话,那是一双什么样的手?这双手可以不借助任何利器,无声无息,象撕破一张纸一般,将一个活人大卸八块。若是答案实在无法解释的话,那结论只能是一个字,那就是“鬼”。
何进眼神避开马五爷,环顾室内,只觉方才尚觉严密的千里红尘,此番看来,只不过是土鸡瓦狗,无用摆设而已。
只听马五爷道:“什么人才能有这样的手段呢?”何进没有回答,因为根本没有答案,更不知如何回答。马五爷接道:“且先丢开让人毫无所觉来讲,那么什么人才能做到不用任何利器将一个活人的身体分解开来呢?”
何进突得眼前一亮,宛若抓住了救命稻草,急道:“莫非五爷认为是武林高手做得?”马五爷不置可否,接道:“洛阳城中最近有哪些武林人物活动?”何进精神复振,他心中宁愿相信这凶案是武林高手所为,而不愿意相信除此之外的其他,因为哪怕天下第一等的高手,至少他还是个人,还是和自己一模一样,有血有肉,有迹可循的人。
何进想了一会儿,道:“听李班头说青城燕三、河北的天龙谢迁以及铁掌奔雷龙海天都曾在半月之内到过洛阳。”马五爷摇头道:“这只是些二流角色,断断没有这般能耐。”
何进又道:“那么唐门的唐老虎、一刀在手韩同、活阎王罗万夫又怎样呢?这些人可是一流好手,而且最近也曾在洛阳城里活动。”马五爷道:“唐门善使暗器,暗器以外的功夫稀松的很,一刀在手韩同只会用刀,没了刀也就没了命。活阎罗也不会,因为这个人只会认钱杀人,绝做不出这样精细的活来。”何进闻言,搜肠刮肚,却想不起洛阳近来还有什么武林人士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