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的敲门声,惊醒了睡梦中的熊易,自登基为楚国国君以来,熊易处处以民为本,日日勤于政务,虚心纳谏,实心为民分忧。楚国国小人少,熊易曾下令,凡楚国百姓,如有疑难问题和建议,可直接到王宫面见国君,自颁布此令,王宫门庭若市,百姓们的大事小事都请熊易主持。随大夫费衍谏道,为人君者,当有君仪,行乎礼,动乎义,立乎威,使民下而畏之,不可轻礼而骄民。熊易也深感民事琐碎,于是便终止了命令,创设了机构,划分了郡县,制定了法度。法度中有一条,非有传唤,任何人不得靠近国君的寝室,这是费衍提出的,楚国看似一派祥和,实则暗流涌动,丹阳城内鱼龙混杂,有无姜国的余灰,有应龙国的奸细,随侯就多次被无姜国余孽刺杀,自此,就没有人再敲过熊易寝室的门。此时,忽然听到门外的敲门之声,熊易颇感警觉,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朦胧中,透过竹帘子,射到屋子里的阳光,已经发白了。
“谁——?!”
“——椒生,是我!”
“少阳?!你这么早就来啦!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出去!”
“还早呢?都午时了!”
“午时了?!香奴怎么没叫我!”
“她是要来叫你的,我说我来叫你,她去准备早饭去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也刚来!我吃过饭了!用筷子吃的!”
“你用得怎么样啊?”
“不是很熟练,还得多练练。”
熊易从衣柜中取出一件精美的华服,是天空蓝的,在周国,燕地盛产丝绸,这件衣服所用的丝绸,就是燕侯姬奭朝觐之时,进贡给成王的,成王赐给了熊易。熊易整理好了衣装,拉开了寝室的门。
“呦!你也换衣服啦?!”
“怎么样?你看这件衣服怎么样?”
“真漂亮!你穿上真漂亮!是你做的吗?”
“不是,这是烛龙国的阿婆送我的。”
“真是精美啊!我从没见过这么精美的丝绸!没想到离中国那么远的地方能织出这么精美的丝绸!”
“你可不要小瞧了我们的应龙泽!”
“不敢,不敢小瞧!”
“等有时间,我带你在我们应龙国走走看看!”
“那太好了,我也正想去看看!如果有时间,我也带你去镐京看看。”
“那好啊!”
“今年的十一月,我就要回镐京一趟,你要有时间,就陪我一块去吧!”
“好啊!哦——,不过我要先问一下阿公,他同意了,我才能去。”
“嗯——,那是当然。”
“对了!你那个叔父——”
“——你不用担心,我已经给他写了信,他很快就会来丹阳的。”
“好啊!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我现在只希望阿公能快些好起来!”
“会的!你相信我。”
“只顾着和你说话了,都忘了你还没吃饭,你赶快去吃饭吧!”
“你要不要再吃一点,早饭和晚饭不一样哦!”
“早饭吃什么?”
“早饭喝粥——!”
熊易洗漱完毕,带着夏少阳来到餐桌旁,有六样菜,有椒菜、有炖鱼、有发藻、有香果、有羊肉、有烤鸡。
“怎么样?坐下来吃一点吧!让我看看你筷子用得怎么样?”
“我是喜欢吃鱼的,那就不客气了!”
“今天喝稷面汤,这是我们北方的谷子,你尝一尝。”
“又是一种味道!有点酸——。”
“加了酸菜呢!”
“——哦。”
“尝尝椒菜吧,你应该没吃过这个,这是从孤竹国带来的。”
“嗯——,哈——啊——!咳——咳,噗——噗——噗——!这是什么味道?你是怎么吃下的!咳——咳!”
“——你怎么吐掉了!这是辣味!只有椒菜才有这个味道。”
“好奇怪的味道!说不出来!”
“喝点汤——!”
“怎么会有这样的味道!”
“我最喜欢吃这个菜,喜欢这个辣味!”
“我吃过甜味、咸味、酸味,这些味道还好,这辣能吃吗?我是真受不了!”
“——慢慢来!在镐京,辣味是老百姓最喜欢的味了,没有椒菜都吃不下饭呢!”
熊易和少阳聊天到了午正时分,天气到了最热的时候,空气潮湿而沉闷,暑气蒸腾,草木枯蔫,酷暑中的人,如被丢入了火炉之中,拿扇子不停地扇,不停地喝凉茶,也还是热汗直冒,如雨而下。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静得人发抖,又有虫鸣,叫得人心慌,丹阳城的老百姓都下到檀溪去避暑了。熊易和少阳坐在凉阁中喝茶,二人都只穿着一件单衣,但还是汗流浃背,尤其是少阳,衣服都浸透了,贴在身上,尴尬不已!
“好热的天——!”
“你又想穿冰蚕衣了?”
“被你猜到了!快拿出来吧!”
“今天呐,就不给你穿冰蚕衣了!那不是什么好东西,穿时间长了就脱不下来了!”
“我还是想穿一穿!我受得了冷,最受不了的,就是热了!我有一处封地,叫音,是阿公赐给我的,音地里有一座泮儿湖,那里山高林密,清潭碧波,十分凉爽,每到夏天,我都去那里避暑,到秋天再回郢城。如果现在在音,要是这个时间,我早就下水去了!”
“我听人说,‘应龙泽之美人兮,泮湖主人少阳’,这的泮湖就是你说的泮儿湖吧?”
“你也听过了?都是瞎传的,我哪有那么美!不过泮湖就是泮儿湖!”
“说到避暑了,镐京的夏天没有这里热,也没有这里湿潮,难怪你们的房屋都不建在地上,我刚来的时候,看到你们的房子都架在半空,很不明白,后来也明白了,这是气候不一样!”
“真热啊——!”
“走——,我带你去听木客唱歌!他会唱冬歌,你听了就不热了!”
熊易和少阳来到西厢的一间屋子,屋里有一个笼子,笼子里有一个白面的猴子。南墙有一个木架,架子上摆了一些乐器,有箜篌、有萧、有琴、有笛,数十件乐器。熊易走过去,取来一把箜篌,打开笼子,俯到猴子身边,耳语了几句。少阳则先坐到了凉席上,拿起扇子扇风。香奴进来倒茶,简笏抱来了几件皮袄和毛毯。
“椒生,这是做什么?”
“保暖呐——!”
“保暖?我没听错吧,这么热,你说保暖!”
“一会儿,你就知道厉害了!这点儿还不够呢!”
简笏又抱来了几条丝被和鹿皮毯,放到席子上。熊易坐了下来,坐到少阳身边。
“这就是我的第二件宝物——白面猿猴,叫木客,会唱三千小曲,五百大曲!”
“他的歌,真有那么厉害吗?”
“你听了就知道了!”
“木客,就拜托你了!”熊易对木客说。
“它要唱什么曲子?”
“——白雪!”
只见,白面猿猴木客走到箜篌前,先弹了几下,调了调音,然后,猛地一弦长拨,伴着箜篌,就唱了起来。木客的嗓音清凉,细声细如发,粗声粗如山,希声希如水,稠声稠如泥,咿咿呀呀,呀呀咿咿。被带入歌声之后,少阳顿感身体发酥,脊背发凉,汗毛竖了起来,热的感觉一下子没了!
北风??,吹我茅屋;南风呜呜,吹我茅屋;西风??,吹我茅屋;东风呜呜,吹我茅屋。北风三日,白雪洋洋;南风三日,修我炉膛;西风三日,白雪洋洋;东风三日,修我炉膛。白雪如兔,瘗(yi)我茅屋,柴火不着,冻我手足;白雪如狐,藏我南田,皮裘不暖,白夜难眠。东屋倒兮,我补东屋;南屋倒兮,我补南屋;北屋倒兮,我补北屋;西屋倒兮,我补西屋。冬猎归家,手大如斗;足肤皲裂,角耳冻颩(diu);三兔两狐,剥皮吃肉;不遭冻馁,良儿欢颜……
那猿猴越唱,空气越冷,气氛越凝,寒气逼人,身体快要冻僵了。少阳不知不觉地就把鹿皮毯子披到了身上,她还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寒冷,随着猿猴的歌声,眼前也变换了景象,她来到一片雪原上,四下无人,大雪纷纷扬扬地从天而落,越下越深,自己就要被埋掉了,凄厉的北风,怒吼着,身体要被撕裂了,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生于应龙泽上,四季如春,从未见过雪,只是听说过,这是应龙泽被大雪给封住了,树木没有了枝叶,披上了厚厚的冰雪,雪山,雪谷,雪河,雪狗,雪熊,天地都是白色,万里无垠,这雪是见够了,再也不想见雪了!太冷了,太冷了!手被冻僵了,脚也被冻僵了,没有了知觉!这时间,椒生出现了,握着她的手,给她披上棉衣,又端来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少阳一饮而尽,稍稍暖了一点,接着,雪下得更大了,如牛那般大的雪花,从天而降,不断地砸下来,躲也躲不及,迅速堆起了一座大雪山,雪山越堆越高,变成了一个大雪人,大雪人怒吼着,咆哮着,要吃她,椒生和大雪人搏斗,拿起雪球砸向大雪人,保护她,但是椒生的力量太弱了,被大雪人抓到手里一口吞掉了。少阳哭喊着椒生的名子,泪水流了出来,瞬间就冻成冰珠子了,她拼命地奔跑着,大雪人在后面追,咚、咚~~,大雪人的脚很重,震得天塌地陷,后面又出现了雪虎、雪熊、雪狗、雪象、雪蟒,都在追她,张牙舞爪,向她冲过来,她的脚陷进大雪中,怎么拔也拔不出来,最后,她也被大雪人抓到了手里,没命的呼喊着,嗓子都沙哑了,大雪人拿起她,往巨口里送,她几乎要吓晕了,——歌声戛然而止!
慢慢地,慢慢地,少阳才缓过来,如梦醒来,回到了现实中,窗外阳光如火,蝉虫叫个不停,还是酷暑炎夏,少阳身上却已经穿了三件绵衣,披两双绵被和两条鹿皮毯子,满脸通红,手脚发紫,还不住地瑟瑟发抖。
“太吓人了!太恐怖了!我看到了大雪,还有一个大雪人,我以为要死了!”
“见识到木客歌声的威力了吧!”
“太吓人了!茶——,我还要喝茶!”
“慢慢喝——,舒展舒展身体——,你是第一次听到,所以感觉强烈,我第一次听到,身上披的绵被比你身上还多呢!”
那白面猿猴似乎对自己的表演很满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清茶,润了润嗓子,悠闲地休息。
“椒生,有没有不这么吓人的歌?听了让人高兴的!”
“今天听不了了,木客一天只唱一曲。”
“——这样啊!”
“明天再听吧!听春歌,春歌让人忘记忧愁!”
“——嗯!”
“我再给你倒些茶来,你躺那儿休息休息。”
熊易走出屋子,去沏茶,少阳则躺倒鹿皮毯子上闭目休息。过了一会儿,熊易沏好了茶,往这边的屋子走,却听到屋子里,竟又唱起了歌来。
“木客怎么又唱起来了?”
“我求他的,他又送了我一曲。”
“嗬——!木客一天只唱一曲,这是他几百年的规矩了,谁说也不行,你是怎么说动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