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旦,你别太猖狂,你歹事做尽,现时无可奈何你,只是时候未到!到时人神共戮,教你不得好死!”那难民似是豁出去了般,只是在临死前拼尽了力的怒骂。
的确,早在天灾之前,那王旦就是频频来扰,抢掳、诽谤、凌辱、压打……事事做尽,自己迂回曲极,是保住了家传之宝,可一家人是不胜疲瘁。此时家都没有了,直豁出去命与屏并存,只是不教歹人轻易得逞,凉却那天地人心。
肥头大耳名王旦者见此骂声,急遣女将道,“快,给我打死他!”而那几位女将走上前来,却还未近得其身,便一个接着一个,飞了出去。是欧阳如是。
王旦一诧,怒道,“你是何人?竟敢阻我好事!”
欧阳如是见他锦衣秀袍,料应是才到这里的,回道,“你不配知道我的名字!”
“哼,不敢报上名来吗?算你还识得好歹,此时滚开,尚不与你追究!”话音刚落,欧阳如是倏忽至了他眼前,一掌拍在那张肥脸上,他飞出数丈,牙齿脱落,与鲜血一起一口喷出在地。
王旦捂着脸,忿忿含糊道,“好你这厮,你知道我家爷是谁吗?”
欧阳如是一噘,道“如此无法无天,我道是什么天潢宗室呢,原来只是一个奴才!”
王旦被女将们扶着爬起来,道“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众人掩着嘴偷笑起来,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继又道,“你在这等着,等我禀告了我家爷,有你好看!”说着就要回去搬救兵,一时又回过头来,怕他跑了似的,狠狠道,“你在这等着!”嘴角的血沫都被喷到了自己衣服上。
众人都爽心大笑起来,先时受辱的难民来到欧阳如是跟前,拱手作礼,道,“在此谢大侠出手相救了,铭感五内,日后必定图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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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如是也不还礼,这是一贯的作风了,只道,“不必客气”,说完就要离开。却仍被那人劝住,“俗话说得好,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那王旦睚眦必报,此番必有所行动,不知大侠作何处置?”
“阍阓小民,不足挂齿!”
“大侠有所不知,这王旦虽属小民之流,但他家老爷却是赫赫不能小觑的。”
欧阳如是恬然,道,“愿闻其详。”
“他家老爷姓朱,不知是那一个分支勋戚的,总之是宗人府在册的,深得当今越王的器重,当地府官权贵俱不敢得罪,所以才有这王旦,依仗他势熏灼,作威作福。此番大侠得罪了他,还不知他怎的在他家老爷面前摇唇鼓舌呢!”
欧阳如是道,“没事,你自将安顿好,不要让他见了你又要抢你宝贝!”
那人见他这般不在意,切切又道,“于某知道,只是大侠切不可大意了!眼见了你身手了得,但一拳难敌四手,何况他一手遮天,若真是闹起动静来,大侠怕是左右难顾全呀!”
梅采薇一直在旁听着,听了这话,道,“这世上难道还真有一手遮天的人吗?”
于人喟然,“夤缘权财,党派垺结,何愁不能为所欲为!”
梅采薇忿然,“那这些皇上一点都不知道吗?”
“山高路远,皇上眼前尚有储二之争自顾不暇,又有大臣蓄意诡诞真言,蒙蔽其目,何有心及此?”
欧阳如是听他这番说辞,想不是恒辈,便拱手作礼,道,“先生不必多虑,我自有安全法!且自安吧!”说完却就去了,一如从前,他是见了这些朝廷之事就要头痛的。梅采薇便是紧随其后。
将次日铺,那睚眦必报的小人果然折了回来,只是他比欧阳如是想象中的要更聪明。当下,一些披铠束甲的兵士团团站在那坳上,围住了梨花坳,手中弓箭端稳了瞄准坳中百姓。抬头望去,风雨中甲光森森,肥头大耳当前居高临下,他喊道欧阳如是,“只要你在我面前给我磕三个响头,说三声你是我的狗奴才,我就传令收兵,不然我今天就让这梨花坳变成万人坑!”
见此,梅采薇赶紧对了众人,道,“你们快进屋子里去!”众人惊惧,东奔西跑,一时就嘈乱起来。
肥头大耳这时又喊,“谁敢动就射谁!放箭!”话音刚落,箭矢已至眼前,百姓们愈是惊叫,愈是奔涌,往屋内躲闪不及,竟有摔倒踩踏的。没想到,谈判才刚刚开始就成了这个样子。
梅采薇等人赶紧围护,欧阳如是施起瀚海内法,一招平吞山河式舞若娇龙,“瀚海百重波,阴山千里雪”任他当前箭矢飞蝗,尽皆收入袍下。背后又有黎妙容谷风双剪式,盘旋回翔,将那些箭矢尽皆作了梨花态,于空中飞了一阵,悉数掉在地上。这已算是使尽浑身系数了,但终如于人所料,一拳难敌四手,总有偷空的箭矢,总有落后的小子妇孺,斯时,已有几十人受伤了,包括挤攘踩踏而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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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一只女声遏云凌空,“王旦,住手!”
须臾,那箭矢真就止住了。众人往那女声边看去,是宋无月,旁边的含霜美人。这就是那日宋无月在酒巷中所救的那位歌唱的女瞽者名宛卿的。原来那王旦的主人名朱俶,惯是个怜香爱玉的,府宅中花嫣柳翠,簇簇比是,然心中尚觉不足,只使个王旦时时巡弋,寻那花草中轶类色佳者,悉数收入怀中。他温漫多情,对每一个女子怜之惜之,传闻其女妾中有一好食虫卵的,朱俶竟就亲自上山伐树掏卵,捡大而肥者烹了,助筷啖之。得夫如此,妇复何求!所以有女也不以其为辱,更叹自己天生不足,不能得以其温目一瞩。也是因了他的眈情情色,才有王旦一个奴隶如主人一般无法无天。那日,宋无月扯了一个谎哄就肥头大耳当了真,第二日果就请了媒去璟仁医馆,而璟仁一问三不知,媒回来说了,肥头大耳这将自己上当确认无疑了。想想那是本到了手的,竟就飞了,心中忿然不罢休。愣是将几条街道翻了底朝天,一个女瞽者有何能耐呢,只得被他寻着了,带至朱俶了面前。有的人终其一生只为一瞬,而这就是朱俶的那一瞬。朱俶只抬头一看就愣住了,那颗寻寻觅觅不满足的心戛然足了,他的世界自此而流光溢彩了。可宛卿心里对他是充满了鄙夷嫌弃,任其百般调侍哄劝,含霜自持,动辄还恶语相向。后来,那朱俶还为她将百数女妾遣尽了,只留了一些无所依托的孤女收养,只是不再作女妾对待,不动她们一毫一发。连自己的正室,他们一向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其时竟也休去了。而宛卿其心不动如松,朱俶不忍强求,只得放了她出来,只是心之牵引,日日为其所计。蒙今天灾,朱俶本是可以早早迁移的,然一颗心早不在已了,便在往常覃爰山上构筑的别墅里住了,使王旦处处去寻那宛卿。直今王旦寻到了梨花坳,却就恰逢了落难的于人。便想了,那虹霓屏是主人焦思日久之物,若攫得了就是极大功一件,此时不取更待何时呢?这就有了接下来的许多故事。
当是时,宛卿在朱府中呆了许些日子,所以王旦对她的声音是极熟的,就这两声嗟吒把他给惊住了。于今,这个小娘子就是最不能得罪的。他道,“下面可是宛卿姑娘?”
宛卿一双点漆黑瞳侔若平湖,道,“是我,你马上收兵,不可伤了百姓!”
肥头大耳不甘,避之不谈,只道,“我家爷寻了你许久了,心下焦急,望姑娘随小的走一趟,稍慰我主!”
宛卿道,“你收兵,我便随你去!”
王旦没法,当下也不能进而放箭,暂且退而徐图吧!便道,“好,我这就派人下来接你!”
他自己嘴上还有绷带呢,自然不敢下来。眼见他向后人说了几句,兵将果真尽皆散了。众人心中缓了一口气。宋无月先前箭难之时遇着宛卿便向她说了这其中许多缘由才有了这一退兵之计,所以并不担心宛卿安危。梅采薇却不知,当下到了宛卿身前,担忧道,“姑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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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无月抢功似的,道,“没事的,那些人供着宛卿还来不及呢,不敢把她怎样的!”
梅采薇便是对了宛卿躬首为礼,道,“谢姑娘铤身相助,姑娘保重!”
宛卿不语。很快,上边便下来了两个束甲女将,宛卿执青伞当前,众人看着,被她们搀扶着去了。
覃爰山向来是被这一方朱家管理修葺以供游息燕赏的,凡人不得以进。然只在山下便可瞧见高楼叠阁,耸入霄汉。若站在对面稍高的山上,极目视之,比比屋舍,巧依山势,一方崇轩叠户,重堂复道,石梁虹偃,雄丽非常,是谓“天中馆”的,一方竹篱粉墙边累累蔬茹匏瓜,茅茨草亭旁曲水三抱,石属砌坛,柴很编门,幽胜至极,是名“水中坊”的。先前已有人通报了宛卿姑娘被寻到,所以有朱俶早早地在门前守着了。只见他身躯寡弱,韵度幽娴。秀发云髻,锦袍玉带,妙人矣,更不怪多有女子喁喁慕之了。斯时,见宛卿来了,即上前拥着,却也不敢多说话,只一起进了天中馆里某一殿中。待她坐稳了,亲自煮了茶,端至她手中,道,“几日来可曾饿着冻着?”
宛卿一贯冷颜,道,“没有,只可怜百姓们饿了冻了却还要受你强奴欺辱!”
“此言何来?”
宛卿双眼瞽了,并不知朱俶此时是半蹲了在她跟前宛如侍妾一般跟她说话的,只道是坐在面前了,道,“王旦领兵将合围梨花坳,箭殛手无寸铁的难民,难道不是你授下的吗?”
“何来此事?王旦只说买虹霓屏时与打行青手等斯起了争执,我道那厮谩骂轻贽我朱府才授兵与他的”,即刻招来肥头大耳相问,王旦嗫嚅难答,宛卿即将事情前后都讲了。
朱俶忿忿,“欺主罔上的小奴,忒大胆了”。
宛卿道,“你这般糊涂,还不知道他背着你以你的名义在外面干了多少坏事呢?”的确,朱俶自有他的风情浪漫,余事皆是交于王旦处理的,对于他的话概无一言以疑,那在外的招摇形态他自然不得知。
朱俶唤道,“来人,将这狗奴拖出去杖责二十,然后抛出去,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他!”将他视为腹心多年,平时也算知心潜意,他竟如此报答自己,心中自是恨恨。然怎样也坏不了自己怜香之心,当下又半蹲了,对宛卿道,“外面水漫簟席,风雨交加,实难安栖,这几日,你就暂居鄙馆吧,待水尽风息,你作何打算我都不会拦你!”
宛卿道,“我不会住在此地的,今天只是因为王旦一事我才来的,稍后劳烦你使人送我回去!”
朱俶前些日子便见识了她的执拗,此时听她一说又无留意,甚觉再劝不住的了。便如大敌临前,手足无措了。暮然灵光一闪,他道,“你再等些日子,等些日子我便得了虹霓屏。那屏可非俗屏,乃隋朝遗物,水晶为底,服玩衣饰尽皆珠宝嵌成,鬼工极巧,当前美人形象,宛然若生。相传唐时赐予杨国忠有遇仙之说,你一定要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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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俶愈说愈兴奋,一时竟忘了宛卿双瞽,当下觉着了自己失了言,连忙止住。又想到她又看不见,这怎能吸引留住她?不禁又黯然。宛卿自然知道虹霓屏,“屏似虹霓变幻,画非笔墨经营。混将杂宝当丹青,雕刻精工莫并。试看冶容种种,绝声妙画真真。若还逐一唤娇名,当使人人低应。”当乃神物了。只是即使她不眇她也不像朱俶这般对这样一些物什感兴趣!当下只听了朱俶这般说辞奕奕,心中厌恶,道,“怎么得?趁人之危行夷虏之道抢来吗?劳你尊步稍迁,出去看一看黎民百姓,食不果腹,衣不避寒。而你,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竟日费思奢靡之事,尔心乃安吗?”
从小圣贤书读遍,朱俶自然知道她讲的都是对的,只是许是因为从小娇养的原因,他并没有切身感发怜民之思,愍苦之情,但也道了,“你说得对,我不应安坐邃宇,酣适簟枕,我应该怎么做呢?”他只是在努力地向宛卿靠近。
宛卿答道,“尽散库中粟米衣物,送与受寒虚谷之人,腾治家中房屋被褥,着与无家可归之人!”
朱俶道,“好,我这就去办”接着想到了什么,又道,“若这些还不够,可以即刻使人拿银两去邻城置办!”宛卿不语,朱俶候了半衾即便吩咐两旁侍人照顾好她,出去忙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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