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内各式花灯色彩旖旎,泫然入目,长街暗香十里处,又似轻聚了楚云幽月。
叹妙一路叽叽喳喳欢呼不停,月初旬侧首瞧了一瞧身后那个尾随的黑影,在叹妙耳侧悄声嘱咐了几句,身子一晃,已是从喧嚣中抽身而出。
河堤下游虽是一清净之地,却自有另一番景致。
上游飘来点点浮灯,衬了波光粼粼,如星光闪动,一时竟分不清哪是天边,哪是水面。
月初旬正望的出神,不知从何处奔来一小小幼童,扎着一头冲天辫,提着一盏小小的莲花形花灯,一边向前奔跑一边回头张望,咯咯的笑个不停。
许是幼童笑声过于率真娇憨,她忍不住向幼童望了一眼,那幼童许是不小心踩了石子,脚下一滑一个趔趄直直摔倒于地下。月初旬急急奔去,一把挽了幼童的手,那幼童身轻如风,忽地扑进她怀中,小小右手直朝她右侧眉眼抓去。
月初旬一怔,忽觉血液上涌,右脸疤痕处刺痛灼热,魂魄似是被一根银丝缚住,欲被人从体内抽离而出,而那幼童的手黑气腾腾,似是烙铁一般黏在了她脸上,大骇之下,忍痛凝力一掌朝他心口拍去。
幼童却急急撤了手,噗通一声跌坐在她三尺外,娇憨小圆脸上尽是诧异和不置信,见月初旬欲屈指施法,忽地扯了唇角狞笑一声,小嘴一扁,嚎啕大哭起来,直哭的撕心裂肺,鼻涕涟涟。
眼瞧一缕黑烟从幼童体内急速散去,月初旬生生顿了指尖灵力,额上冷汗直冒。
她不疑有他,只当是妖魔鬼怪作乱,竟占了幼儿的体来取人心魂做食,方回过神来,已有一个挽着髻的胖胖妇人远远跑来蹲下,一边拍打幼童衣裳沾染的尘土,一边大声叱道:“有眼无珠的蠢,活该。”
指桑骂槐,月初旬听出弦外之音,略皱了眉,神色冷淡,眼角瞥到远处暗影,心一沉,扭身便走。
胖妇人一贯咄咄,何曾被人这般无视,当下一把拽了月初旬衣角,喝道:“站住……”
却是唇角微翕,再也不能开口,叱骂之言生生噎在喉中。
眉间一弯伤痕,犹如毒蛇盘踞冬眠其下,又似蚯蚓禹禹而行,衬着灼灼星月,一如鬼魅之舞,呼啸而来。
月初旬凝眉:“如何?”
声音清淡无波,听在胖妇人耳中,却冰冷如霜,寒意浸骨,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急急撤了手,一把将幼童揽在怀中,竟似是逃了去。
妇人眸底恐惧无以复加,月初旬竟从不知这道疤痕狰狞恐怖之态,堪比鬼怪。
哑然失笑,她想,今夜实在是太大意了,以往和师父外出,遇到外人在场她总是遮了面,不由抬头张望,又一低头,匆匆沿着河堤步至一柳树下,这才拈了柳叶念了口诀,将其幻化为一方白纱,施施然缚了面。
背后脚步声渐近,月初旬并不回身,淡淡道:“阁下法力高深,行偷袭之举却无意取我性命,特意引我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身后之人却一声轻叱:“小妖大胆,休要胡言乱语坏我声名!”
声音清冽,似西风敲泪竹,惹潇湘梦雨。
月初旬微惊,轻轻转过身来,只见一位年约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长身玉立,身着一袭青色粗布衣,背负长剑,并无多余配饰,简单干净,越发衬得少年眉目疏朗,鼻若悬胆,此刻,长眉入鬓紧皱,星子眼眸浓黑晶亮,欲要将她当做异类收了去。
周身正气萦绕,隐有威慑之势暗藏,并无丝毫那个黑影身上的煞气,少年并非是六瓣玉簪花主人。
河堤旁隐约闪烁的昏黄洒了他一身,远远瞧去,当真是琐兮尾兮,流离之子,彼其之子,美无度。
月初旬见他故作少年老成,青涩率真之姿忽地在她心弦某处牵了一牵,不由一个晃身疾闪至他跟前,情不自禁伸手刮了一下他鼻梁,怔怔道:“俊俏小生,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往事尘烟皆不归,除却渡行云,她并不记得识得何人,只觉这少年隐约竟似有几分熟识,莫名的想要接近一番。
北宫沐风一惊,玉般俊美的脸庞一阵青一阵白,怒意渐拢。
她这是……在调戏他?
想他堂堂一介捉妖师,斩妖除魔无数,何曾被一个妖孽这般光明正大的轻薄了去?若是传将出去,他与师父这一世英名何以为继?眼见这小妖白衣轻纱,虽看不清容颜,但那双秋水剪瞳怔怔盯了他瞧,拂过鼻尖的那双手冰凉入骨,竟似是刚从幽冥地狱爬出来无半分温度,北宫沐风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一惊一颤间,他已急急后退数步,轻念法决,嚯地一下祭出断邪剑,右手两指并拢,迅疾向左手掌划了一划,又放在唇前,眼含愠怒,低低道:“断邪玉清,十方开济,见者伏之。破!”
断邪剑却是一把断剑,剑刃泛着青色光芒,光华流转似水波**漾,仙气凛凛,正浮在半空横在两人眉眼之间,受到主人驱使,急急向月初旬刺去。
祭仙剑,念咒语,他竟果真当她是妖?
月初旬无奈一叹:不认识便不认识,何需动手动剑?
脚下却并未移动分毫,眼见利刃即将刺入眉心,断邪剑却硬生生停了下来。北宫沐风更为恼怒,断喝一声:“孽畜!”
断邪剑虽感知到主人内心,仍旧颤巍巍抖动而不前,似发出呜咽悲鸣之声。
断邪宝剑乃是当初学有所成之时师父赠与,跟随他多年,一经祭出,定能震慑妖魔心魄,妖魔见者无不伏之,如此这般呜咽不前他却从未遇见过,北宫沐风心中一阵诧异。
先前他正在城北小憩,忽觉断邪剑在剑鞘内抖动不止,睁开眼正瞧见一白一绿两个身影急急闪过,等他追至人群簇拥的街道,只一眨也不眨的盯了这白衣女子,并未跟错人,却为何她身上一丝妖气也无?莫不是阿邪出了纰漏么?
断邪剑兀自挣扎了半晌,似觉疲惫不已,“哐当”一声直直坠落在青石地板上。
北宫沐风见月初旬只一味淡笑,脸上一红,收剑回鞘,双手一揖,讪讪道:“在下姓北宫,名覃,字沐风,方才惊扰了姑娘,多有得罪,还望姑娘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