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君离凝眉,忽地紧盯了她瞧,凉凉道:“月姑娘为何如此惧怕于我?”
月初旬一怔,见他眉眼微蹙,一如远山重叠,眼神冰冷而锋利,似是一把利刃,穿越数丈水域,泛着流波,一层一层朝她**漾而来。
熟悉却又陌生,心子一动,却不知涌了何种情愫。
她愣了许久,终于冷冷“哼”了一声,忽地飞身而起,稳稳落在小亭,坐在他对面,一手执了白子,埋头厮杀。
华君离唇角微不可察的勾了一勾,一言不发,严肃对敌。
似是对弈许久,一子定生死,月初旬终于抬起头来,朝他仰一仰脸,尽是得意的笑,挑衅道:“华君离,你输了!”
华君离,你输了。
华君离,你又输了。
冰川雪渊,苍茫茫一片,白衣少女一脸盈笑,赤足而起,俯身挑衅。他假装气恼,轻柔的捏一捏她脸颊,只顾偷笑,笨丫头,他不过是故意输给她而已啊。
此刻,面前这个一身黑色斗篷遮掩的女子,得意挑衅之态,一如当年……娇憨可爱。
华君离浑身一震,拿着黑子的手怔在半空,不起不落,只定定的瞧了她眸中一闪而逝的娇憨之态逐渐化为淡漠疏离。
月初旬被他瞧的不自在,低眉望一眼棋子,撤了两步,淡淡道:“你在此处落一子,定能赢我。”
华君离忽地攥了她手腕,眼神布了几分迷茫:“棋子走错了可重来,人若有失……是否可弥补?”
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恐惧之感忽地又钻了进来,月初旬呼吸困难,手腕又被他攥的生疼,一时忘却凝了灵力抵抗,只一味向后挣扎退缩,结结巴巴道:“你……松开……”
华君离见她双目赤红,神情痛苦,憋红了脸,额上冷汗涔涔,心上一惊,似有利刃翻搅,忽地放开她,身影踉跄着飞身而去。
月初旬没注意到他俊美脸庞悲恸扭曲,颓然摊开手,手心一枚棋子早已溶化为一滩粘稠**,刺目异常。
……体内那股魔力竟这般不受控制。
千柔立在廊柱之上,并未发觉月初旬有何异常,遥望两人争执,又见殿主被她气走,拿眼狠狠瞪了她一眼,心道此后殿主与她定是更要生疏远离,岂料两人此后竟似没事一般,日日在小亭上对弈,有时一句话也不说,静静执了白棋黑棋,一坐就是半晌,偶尔客套两句,神色皆是异常平静。
这日,千柔从川木通处得知陵游所经事故,攥紧了特意为陵游刺绣的一方锦帕,眼睛红红的奔至小亭,劈头盖脸道:“大公子日日流连辗转在坟茔处,一心一意要寻了那女子来,你为何如此狠心万般阻难定要藏了那女子墓穴之处?”
四伶紧跟而至,眼见她和殿主悠悠作乐,又瞧她半张脸极其狰狞丑陋,心中怒气陡增,手臂一伸,棋子凌乱而落。
月初旬吓了一吓,尚未有所反应,已见华君离冷了脸,凉凉道:“胡闹!不成体统!”
四伶正欲有所动作,一把被依丝拽住,淡淡道:“殿主与月姑娘下棋,怎能容你在此撒泼。”又转头望着千柔,道:“大公子生性洒脱,却独独过不了那女子一关,如今痴寻她而去,你又何必怪罪在月姑娘身上?”
月初旬终于恍过神来:“不曾想陵游公子竟是浮华殿大公子,只是……”她顿了一顿,勾唇冷笑:“一切不过自作自受,蔺姐姐九泉之下知晓了也定不会怪罪于我。”说着,气定神闲的将散落地上的棋子一一拾起。
千柔使劲绞着那方锦帕,她笨手笨脚,女红学了许久,一早便惦念着为他绣一副,岂料他此般寻了那女子,未果前怕是断不会再回浮华殿了,这便红着眼眶道:“我不过是心疼大公子……”
“退下!”
华君离不悦皱眉,虽是呵斥,语气却并不生硬,他一向冷漠无情,独独对这三个丫头冰冷不起来,许是浮华殿过于冷清,有她们作陪,总会多一抹温情,月初旬看出蹊跷,并不点破,只望了她三人离去身影,淡淡道:“人心易伤不易复。”
“哗啦”一声,有棋子跌落之音。
月初旬一怔,见他冰冷脸上忽地铁青一片,错开她的目光,垂眉道:“月姑娘所说极是。”
她知说错了话,却又不知错在何处。
此后,依丝依然淡淡的,千柔和四伶却正眼也不愿瞧她一瞧,月初旬一笑置之。
华君离派中事务烦劳,每日却都要抽出一定时间陪月初旬,有时也不走近了去,怔怔望着她背影发呆,有时被她逮住,扭头朝他促狭一笑,竟是些微狼狈而去。
月初旬越发慵懒起来,这日在小亭一坐便是一整天,后来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幻梦依旧,梦魇难解,她惊醒过来,只觉脸颊冰凉,瞧见另一侧端坐的男子望了远处,略是一怔,不动声色拭去眼泪,低眉一瞧,身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件天鹅绒云纹披风,莫名一阵心悸。
天鹅绒云纹提花绸白色连帽斗篷,那时那日,白衣男子立于巫尊幻境冰川之地,仔细而笨拙的为她系上,彼时的心动,却成了此时的心痛。
月初旬只觉心脏猛地一阵收缩,凉气入体,禁不住咳呛一声,苍白空灵的左侧半边脸泛了一丝潮红,见华君离怔怔盯了她瞧,缓缓错开他目光,淡淡道:“无碍,我不喜灵力护体,呛了凉气而已。”
华君离沉吟许久,终于不忍:“雨夜水潭那晚,他刺你七剑本是为……”
“下雪了!”月初旬直直打断他,笑吟吟道,“华君离,可否为我凑上一曲?”
七星玉笛,笛端挂有一绿色流苏,迎风起伏,他一袭玄色青袍,广袖流云,笛声指间凝,若清水芙蕖脱尘嚣,清旷中暗生幽怨,抑扬之间,犹如明月夜寒,惊心鸟啼,又似如烟轻纱,细细耳语,飘逸变幻如一叶小舟,红尘莫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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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吹罢,华君离见她眼眸微闭,怕她生了寒气,踌躇着又不敢将她抱回房内,忽地感受气流不稳,轻叱道:“出来吧。”
川木通一脸滕树细纹,跪下一揖:“属下该死,但有急事回禀。”
华君离尚未将他斥退,已见月初旬眯了眼睛道:“我还想一个人再多待一会,你走吧。”
却又待了良久,月初旬怔怔望着对面青瓦之上白雪皑皑,心道,竟是入了冬,竟是已在浮华殿待了三月有余。
千柔虽因了陵游待她不再笑语盈盈,仍是需侍奉,倒了一杯热茶递将过去,道:“姑娘喝了暖暖身子。”说着,再不多言,飞身而去。
月初旬低眉一瞧,茶水清漾,涟漪波波,色泽青翠,当属极品,眼波一横,不及轻啜,淡笑了一饮而尽,当如是酒,缓缓放下盏杯子,踱至雕栏旁,低声浅语:“碧云引风吹不断,白花浮光凝碗面。”
话未说完,眼神已然迷离,大雪纷扬,飘飘洒洒落至水面,升腾起一层烟雾,看不甚真切,月初旬气恼,眸光追着那雪花想要看了仔细,身子一斜,竟是一个不稳,直直栽倒进冰冷刺骨的寒水中。
似是下沉了许久,久到身子被冻的失却了知觉,却又不知是否因了那杯中毒药的缘故,月初旬不愿探究,既然果断喝了下去,便让她永久沉入这妖界汪泽之中也是好的。
也许,死去之后,魔神之力寻了新的宿主,她便再也不用担心会累及谁了吧。
终于着了底,月初旬意识朦胧,忽觉有股更为冰冷的目光直直朝她刺来,她扭头瞧去,却见下方十丈处隐约有一水鬼,手脚皆被锁链困着,披头散发,看不见她眼睛,但她知晓,她一直在瞪着她瞧。
耳旁有急流划过,月初旬忽地被一股强有力的臂膀拉进了一个怀抱,唇上一软,已被那人贴了上来,一股温热气息从她唇角缓缓溢向四肢百骸。
他的吻轻柔又深沉,陌生又熟悉,喜欢又讨厌,诸多矛盾瞬间翻涌,月初旬身子已恢复知觉,神智亦有了三分清醒,不反抗亦不迎合,只睁圆了双眼定定盯着男子瞧。
男子睫毛低垂,神情似痛苦似欢喜,犹如吻着一件曾被他捏碎又被他视为珍宝的瓷器,小心翼翼,诚惶诚恐。
怔了许久,月初旬眼角瞥一眼下方罩住女鬼的结界,一掌劈开华君离,念了避水诀,呼啸着冲出了水面。
华君离紧随其后落至小亭上,一把拉了月初旬手腕,恨恨道:“你明知茶中有毒,你明知……为何还要去喝!”
她就这么亟不可待的想要了结这条命么……
月初旬轻轻挣脱开,淡笑道:“华君离,你方才吻我是为我解毒么?我还以为你是喜欢上了我这一身伤……”
生生被堵了回去,华君离紧紧锁着她柔软冰凉的腰肢,吻的霸道而热烈,低哑了嗓音:“我是喜欢……喜欢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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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眸处,白雪漫漫中,一抹紫光一闪而逝。
月初旬暗自轻叹,双手摩挲至他后背,又稳又准的点了下去,看见四伶经过,扬声道:“四伶,你家殿主生了困意,你服侍了去。”
四伶急急飞来,看也不看她一眼,揽了华君离朝寝殿飞去。
四下无人,月初旬望一眼静如镜面的水泽,身形一晃,一头扎进了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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