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魔尊,泣玉为你而死,我不能失去她。
有恨才有爱。
他要时时看到月初旬,时时恨着她,时时感触到泣玉的存在。
于是,两年来,血千魂和朔流跟随她左右,翻腾六界书阁,一一搬回雪渊冰室,只因,她总要寻了法子救云伤,就连归南和火珥她都嫌弃聒噪异常,幻雪宫任由他们戏耍作乐,独独不能来雪渊,只许旱魔时不时的前来絮叨一番。
北宫沐风却不同。
他代表着无尽的伤痛,无尽的绝望,她能从他身上看到曾经在金陵城初见时的洒脱欢喜,能看到水沉烟芙蓉般的笑颜,以及她如今的生不如死。
时而,她忍耐不住,布了水镜去瞧一瞧那个女子,水沉烟却似是能感触到有人窥视,死死盯了水镜这边月初旬的眼睛,痴痴傻傻一句一句重复着:“杀了你,杀了你……”
心绪难掩,纤手所触及到冰壁之处,瞬间已溶化出一个大洞,此后,再不愿见她。
北宫沐风遣人将水沉烟照料的很好,除却万人敬仰,荣华富贵,一应尽有,足可放心。
此番,北宫沐风见月初旬不愿见他,不管不顾,仍是呆呆的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寻了两年才追踪至雪渊,为何将他避之门外?
他未曾用灵力护体,肌肤早已被冻伤,僵硬如冰棱,却仍是死撑,直至月悬中天,雪渊内终于传出一声悠远无奈的轻叹。
“你这是作甚,你不顾及自个,难道连青灯一个姑娘也不顾及么?”
北宫沐风一愣,微侧了头,果真见身后数丈外静静立了一位青衫少女,笑吟吟的正望了他。
生灵之物,本无气息,是以他从未曾察觉背后有人正默默盯了他瞧。
北宫沐风面无表情:“青灯姑娘何以如此执着?”
往事凡尘,他不愿再过多纠葛,水沉烟抑或青灯,心中那个幼时晶莹剔透的小仙女,他早已决意尘封。
青灯不安的搓着衣角,嗫喏着说不出话。
“青灯,你可是懂医术?”月初旬慵慵懒懒的唤她,又似是低笑了一声,“若是,便进来帮我一帮,北宫若想进雪渊,不如为我去办一件事,我幻雪宫不待见闲人。”
交代完毕,北宫沐风看也不看青灯一眼,迈着僵硬的双腿急急而去。
青灯泫然欲泣,飞身进雪渊,只见白茫茫一片冰雪之上,白色玉簪花漫天纷飞,无数淡蓝色灵蝶翩跹起舞花海,似极了一剑一舞的男女,画眉欢。
一袭黑色纱裙摇曳数尺之长,香肩外露,红发垂落,赤足而立,静静望了花瓣和灵蝶,又是一声轻叹:“青灯,唯有帮你至此。”
故意晾他多日,只不过是念着他在看到青灯陪她一起受苦时能心有所动罢了。
青灯苦笑,忽地盈盈一拜:“多谢姐姐,可沐哥哥他……”
北宫沐风执念难挽,青灯怕是要历经颇多曲折。
未来之事,又有谁能断言?
清半夏却寻了来,她跌跌撞撞奔至雪渊,被朔流一剑刺穿手臂,鲜血染了一地冰雪,仍不肯离去。
月初旬浮在半空,冷冷凝视:“本尊未曾动清凉山一丝一毫,掌门夫人这是为哪般?”
清半夏仰头去望,她魔化之时她恰被困在九仙画中,是以未曾见过月初旬真正面容,当下见她周身光晕缠绕,黑纱松罩,冰肌玉骨,一头红发随风起伏,眉间火纹映着身后一轮圆月,半是清绝半是妖媚,竟是怔了一怔。
月初旬不耐,拂袖欲走。
“云师弟,请月姑娘让我见一见云师弟。”声音含了几分颤抖。
这么多年,她早已为人妻,为人母,竟还生生惦记着他?
她对云伤,爱有几分,恨便有几分。
月初旬低眉细瞧,因之当年被困千日锁情,她失却仙身,如今多年过去,她早已不是当初玲珑少女模样,眼角略有几分沧桑,却仪容优雅,更显成熟柔媚。
她只是饮泣,低眉垂目,任由臂上血肉模糊。
月初旬心中轻叹,飞身前往冰洞,顿在百尺之外,只冷冷道:“掌门夫人好自为之。”
她若敢伤云伤分毫,必让她命丧当场,尸骨无存。
并未感知到丝毫杀意,却又不甘心的布了水镜,眼看着清半夏走近玄冰床,眼看着她一手执了他手放在唇边轻语,眼看着她俯身贴在他胸膛上……
她忽地后悔了,不该,实不该让其他女人与他亲近。
在桃源村,他曾笑吟吟的说,阿初,你怎地还没学会吃醋。
会了,她早已学会了吃醋,在红衣半裸衣衫依在他怀中时,在他与红衣拜堂成亲时,在断魂涯上任由红衣吻他时,心酸心伤又心死。
此时,除却心涩,满满尽是嫉妒。
她有许久许久未曾面对面的看他,也许久许久未曾感触到他气息和温度,清半夏却可以。
似是煎熬了数百年。
清半夏从冰洞内出来时,看到周围被融化的冰雪,愣怔了许久,终是低眉笑了:“月姑娘怎地如此激动?”
月初旬背对着她,声音冰冷:“掌门夫人实该留在清凉山相夫教子,此后,不必再来。”
她再不允许她前来见他。
清半夏轻笑:“我知晓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但是,能够再次抱一抱云师弟,我已知足。”
月初旬身子一僵,低哑了声音:“你,可以走了。”
她却并不急于离开,轻轻巧巧转至月初旬面前,见她睫毛低垂,微微颤抖,似是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忽地上前一步轻抚了她脸颊,低低道:“掌心尚留有云师弟余温,月姑娘感触一下?”
月初旬浑身一震,呆呆滞滞的望了她,只觉全身血液忽地似被凝固,心口处不知是酸涩还是疼痛。
当心一剑,再无离疏可挡,剑尖施了符咒,欲泄尽她体内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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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初旬一掌劈开她,身子摇摇晃晃跌进一人怀中。
“傻娘子。”
有人轻叹,又似在轻笑,熟悉又陌生。
她本是心思玲珑聪慧,但一旦和云伤牵扯上关系,便会犯迷糊,反应迟钝。
月初旬怔怔回头,又望一眼清半夏,冰冷至极:“帮我杀了她。”
“两年不见,怎地刚见面娘子便让我去杀人。”九夜玲珑笑吟吟的将她抱在怀中,用衣袖一下一下沾着她唇角鲜血。
“你敢忤逆于我?”她冷冷挑眉。
九夜玲珑大手一挥,示意清半夏离开,又将她抱的更紧了些,语气极其宠溺:“好了,不生气了,不过是被凡人刺了一剑,就当是不小心被小猫小狗咬了一口。”
若想杀她,方才那一掌足以要了清半夏的命,她不过是生气而已,若他真将清半夏杀了,她怕是再不会理他了吧。
月初旬双手直愣愣的伸在他背后,不敢去碰他,咬牙切齿道:“忤逆于我便罢了,却不怕死么?”
“不会的。”九夜玲珑一下一下的把玩着她血红长发,似笑非笑,“娘子不心动于我,怎会控制不了魔力伤我?若是死,也只能是我为娘子动心,病犯情毒赤心醉,如此,也算了无遗憾。”
她这一生,前半生心跳给了华君离,后半生给了云伤,再不能分给别人丝毫。
而他,后来明知已心动于她,却仍是利用她,害她,使她受辱,没承想到头来自以为的一腔仇恨,不过是一场笑话。
雨潇潇,声声慢,谁解一生为哪般?
怀中女子闻他之言,浓密卷曲的睫毛忽地眨了一眨。
剜心离胸,是否便不会再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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