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迦北寺的风格大不同于南寺,带有古远的质朴与拙厚,仿佛沉凝着数百年来这高原的呼吸,一踏入北寺,所有人的举动,都似乎变得舒缓沉凝。
帝师仁钦坚赞的居处,实则是吐蕃法王的官邸,因此修建得极是雄伟,四层楼院,高约六丈,居高临下,俯瞰全寺。
仁钦坚赞就在最高一层起居。
鹰奴被留在了第三层,只有宋域沉一人被允许继续上楼。
因为金刚神舞法会引来太多吐蕃各地乃至天竺等地的信徒,这些信徒的食宿与安全,都需格外用心看管,是以这些日子里,萨迦寺的俗务十分繁重,宋域沉上楼之后,又有一名僧官急急前来请示,说是附近发现野牛群,需要立刻派帝师座下的护法行者去驱散牛群,以免冲撞法会、误伤信徒。
故而宋域沉又等了好一会,才得以见到仁钦坚赞。
八思巴一系,与道门素有积怨。八思巴初至蒙古王廷时,忽必烈即率妻儿以俗世人拜见上师之礼拜见了八思巴,并供养财宝,受灌顶之礼。其时佛道二教在蒙古王廷之中相持不下,蒙哥汗便下令由忽必烈主持佛道之辩,年仅二十三岁的八思巴,率领各派僧侣,与北地道门各派辨论三十三日,最终道门认输,十七名道士削发为僧,各地均有道观改成寺庙。蒙元平定江南之后,江南道门各派,受了池鱼之殃,又不能对当年主持辩论的忽必烈有所怨言,于是难免抱怨北地道门不善言辞,输了辩论;又讥讽八思巴依仗忽必烈之势,这才迫使道门不敢不认输。
这点恩怨,佛道两教,几乎人尽皆知。因此,宋域沉穿着道袍堂而皇之地在萨迦寺中一路行来,又兼袍袖飘飘,超然出尘,大有仙人御风之势,僧俗人等尽皆侧目,便是仁钦坚赞,也颇为动容。
宋域沉问讯之后,安然落座,慢慢说起自己的来意:理塘活佛以为他是旦增上师的旧友转世,因此送他信物,以便于他拜见旦增上师;而道门虽有长生之术,却少见轮回之说,他的师门,于此略有心得,亦有诸多疑问,故而想要与旦增上师一晤,以求解疑悟道。
吐蕃佛教各派信服转世之说已近百年,屡见验证,不过各派辨认转世灵童时,都极为慎重,惟恐有误。
经由理塘活佛的认定,仁钦坚赞心中先已有了三分信服,只是兹事体大,又兼佛道有别,如何能够轻易让这陌生的道人见到旦增上师?
即使这陌生的道人,能够送上一份连他也要动心的礼物。
仁钦坚赞思忖了良久才说道:“我会许可你去拜见上师,然而你不得向任何人询问、必须自己找到上师坐关之地,也不得叩关惊动上师。”
宋域沉一怔:“不得询问,不得叩关?”
仁钦坚赞微一颌首:“不错。上师自有神通,对于心中关切之人,即便在坐关之中,也能知其祸福。所以,当日我兄长八思巴忽然病逝,上师心有所感,自行出关主持帝师继立大事。听说汉地也有不少相似的传闻,被称为‘心有灵犀’。”
言外之意,宋域沉如果真是旦增上师的旧友转世,他必然能够找到上师所在之地,上师也必然能够感应到他的到来。
宋域沉心念一转,便欣然答应,不过提了一个要求:他与他的两位同伴,无论日夜,均可以在萨迦寺中自由行走。
仁钦坚赞很诧异,为什么宋域沉要强调“无论日夜”,不过想到汉地道门的那些神奇诡异之处,猜想或许到了夜晚宋域沉有特别的方法可以辨认旦增上师的所在之处,当下慨然应充,不过也补充了一点:宋域沉与他的同伴,在萨迦寺中绝不可伤害任何人。
能够从遥远的汉地毫发无伤地来到萨迦,仁钦坚赞确信,面前这位看似文弱秀美的汉地道士,必然有虎狼也不敢侵犯的力量。
即使萨迦寺有诸多护寺僧,也还是有言在先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