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和两个丫鬟一起将张元吉围住,卸了头上金冠和颈上金锁,扒了身上锦衣,连刺绣精美的鞋子也脱了下来。
然后在张元吉头上挽了双抓髻,身上套上青色道衣,脚下也换了千层底的布鞋。
那个宛若王侯世子模样的张元吉不见了,变成了一个衣着朴素的小道童。
只看身上道衣和脚下布鞋十分合体,便知是沈氏一针一线缝的。
沈氏脸上恢复了雍容之态,怡然也是一副大户人家的主母模样:
“你如今道行法力都足以傲视天下,此番进京应该不会有什么波折。”
“但如今你二人远行,我在家也无什么事可做,当日日供奉历代祖师,并为你二人念经祈福。”
这是暗指她日后不会再过多干预天师府中的事务了。
“我这位‘母亲大人’也不是庸碌之辈……若按原本的历史轨迹,后来张懋嘉争位,她居然能护着张元吉从江西一路逃到京城去。”
“这固然有府中那些忠于父亲的神将帮忙遮掩,但他能从一位阳神真人眼皮底下逃脱,手段心性都是了得……”
于是张牧之温声笑道:“多谢母亲大人爱护之恩。”
沈氏点了点头:“你俩快去吧,想必你叔父带着那些道士在门口等着急了。”
张牧之带着张元吉朝沈氏躬身行礼后,转身出了天师私第往外走去。
嗣汉天师府门外,张懋嘉正和许多道士等候,欲要送当代天师进京降魔。
张牧之带着张元吉出来,拱手笑道:“有劳诸位同道久侯了。”
众道人都躬身:“拜见天师!”
双方见过礼数,张懋嘉看了一眼道童扮相的张元吉:“可要安排车驾和随行之人?”
张牧之笑着摆摆手:“无需如此!我自由自在惯了,只带着一个道童即可。”
历代天师进京为皇家授《太上延熹箓》,都有宫中太监、官员、护卫随行。
而此番张牧之却并未知会当地官员,也没理会当朝皇帝的催促,只带了张元吉这一个小道童,离了嗣汉天师府往远处走去。
府门前大小道士都躬身作别:“愿天师一路顺遂,早日除魔归来。”
张牧之挥挥手,领着张元吉,似那凡夫俗子一样去的远了。
两个时辰后,两人才到了上清镇十几里外,拐入一条平坦些的官道上。
道旁有一颗十分高大的柳树,张牧之在树荫下停下脚步,笑着问张元吉:“好侄儿!累了么?”
张元吉满脸都是汗水和风尘,强撑着摇头:“二叔!我不累!”
张牧之笑道:“果然是年轻,身体就是好!二叔我年纪大了,有些累了,咱们歇歇?”
张元吉一乐,连忙跑到树下,寻了块大石头,胡乱吹了几口气算是去了灰尘:“二叔请坐!”
张牧之哈哈一笑,到石头上坐下:“侄儿有心了!来喝口水。”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黄皮葫芦丢给张元吉。
张元吉结过葫芦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嘿嘿笑道:“二叔都快成仙了,哪里会累呢?这是心疼侄儿呢!我都知道!”
张牧之摇头笑道:“你呀!常年养尊处优,养得一身懒骨头,正该多走动走到才好。”
“二叔说的是,我听二叔的!”张元吉满脸堆笑着凑过来,直接坐在地上。
这小子其实也不笨,见自家祖母都收拾不了这位二叔,哪里还敢耍性子?此刻正是听话得很。
张牧之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近午时了,于是又问:“饿了么?”
张元吉点头:“还真有点饿!可是我见二叔也没准备什么吃食,难道用法术能无中生有吗?”
张牧之笑道:“倒也不算无中生有。”说着捡起一根树枝,在土地上画了一个圈。
然后用衣袖遮住圈子,口中念叨了几句咒语后伸手一指:“饭来了!”
衣袖拿开,地上圆圈内出现一双筷子和两个粗瓷碗,小一些的碗里乘着稀粥,另一只碗里是清炒蔬菜,不见一点荤腥。
张元吉拍手大笑:“这是摄食法!我听祖父说过,这其实是搬运、偷盗的法门!想不到二叔堂堂一代天师居然干这种事儿!”
张牧之伸手朝张元吉脑后拍了一记:“快吃吧你!这是从天师府中搬运来的,哪里算偷?”
“好嘞!”张元吉捧起碗筷喝粥、夹菜,一边喝的呼噜噜响,一边嘀咕:
“既然是从家里搬运来的,何不弄点好的?这太清淡了,侄儿还在长身体嘞……”
张牧之却懒得再同他嬉闹,摇摇头道:“你懂什么,若是天下人顿顿都能吃上这些饭食,那这世间就太平了。”
张元吉听了不再言语,不一会儿就将饭菜吃的干干净净。
张牧之又施法运走碗筷,叔侄二人经此一事也算混熟了,于是就一起从树荫下起身,有说有笑地顺着官道往前走。
这一走就又是两三个时辰,张元吉见天色渐渐暗了,于是朝张牧之道:“二叔!天马上就要黑了!咱们在哪里过夜呢?”
张牧之在前方脚步不停:“再走一会儿,稍后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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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元吉只好按捺下来,又强撑着走了半个时辰,见月亮渐渐升了上来,漫天星子闪烁光辉,终于忍不住了:
“二叔!走了一天了,我脚疼!估计磨出泡来了!”
“这荒山野岭的,哪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张牧之转过身,来到张元吉面前,伸手扶助他的肩膀:“别急,这就到了!”
只听一声霹雳响过,原地有电光一闪,叔侄二人就不见了踪影。
张元吉只觉得眼前一花,然后借着月光四处打量,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平台开阔的广场上。
稍远处就看不清楚了,只遥遥可见前方似有几道桥梁,耳中满是山风吹动草木的声音。
“二叔,这是哪里啊?您别戏耍侄儿我啦!”
张牧之笑道:“昨天你不是说我不敬君王吗?我这便带你来见见皇帝。”
张元吉忍不住睁大眼睛:“这……这就到燕京了?这是紫禁城?我看着不像啊,乌漆嘛黑的连个灯都没有……”
张牧之伸手在张元吉眼前一抚:“这是南京明孝陵,咱们要见的是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
张元吉突然觉得眼前一亮,再看时发现远处果然有一座十分巍峨的宫殿,广场前方有五座拱桥,应该就是那传说中的金水桥了。
桥前正站着七八位身披金甲的大将军,带着许多士兵,恭恭敬敬地拱手站在那里。
“明孝陵……见朱元璋……这岂非是见鬼……我张家子弟用给鬼磕头么?”
张元吉知晓天师府也有守护神将、阴兵之流,但他肉体凡胎,从来没有见过。
这会儿见着“活的”鬼物了,一时有些心虚。
张牧之从袖中拿出一柄带鞘的宝剑递给张元吉:“你既然要做下代天师,那这三五斩邪剑就借给你背一会儿,这样你碰见那些死去的皇帝就不必下跪了。”
“哎!谢谢二叔!侄儿这会儿有底气了!”
张元吉心中大定,连忙接过宝剑背在身后,挺着胸站在张牧之身旁,瞪着眼看那些护陵阴兵。
沐英见张牧之和自家侄儿说完了话,才上前陪着笑躬身:“道长今日到此有何贵干?可是要见陛下?”
张牧之点头:“正是有事要问太祖皇帝,有劳黔宁王代为通禀。”
“也不知这煞星有什么事儿,方才瞧他和那道童说话,言辞对陛下可不太恭敬……”
沐英犹豫了一下,小声问了一句:“不知道长寻陛下有何事?可否大致和小神说一说?一会儿陛下问起来,小神也好回话。”
张牧之想到南京朝天宫里镇压的魔龙,又想到当年明太祖让刘伯温斩龙之事,心中忍不住气恼,于是笑道:
“贫道如今已经继承了第四十六代天师之位,来此处正要问一问太祖皇帝,这天有师乎?”
这话一出口,沐英和所有的首领神将都被吓了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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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元吉同样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望向张牧之:“我这二叔果然不把《九真妙戒》当回事?这是专门来找太祖皇帝的麻烦来了?不怕遭天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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