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紫禁城,正统皇帝朱祁镇休养了半个多月,亏空的身体总算有所好转。
大报恩寺高僧普渡慈航携师弟空乐和尚入宫求见朱祁镇,欲要为朱祁镇诵经祈福。
朱祁镇在宁寿宫单独召见了空了和尚,说是要询问佛门经意。
宁寿宫中除了有十几位美貌宫女侍候皇帝礼佛之外,连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亦被赶出殿外等候。
王振身着大红蟒袍站在门口,侧着耳朵聆听了片刻,隐约听到几声低微的诵经声,又似乎是女子的娇笑声,于是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王公公为何叹气?”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王振回头一看,见前方连廊处,正有一个身着白衣,满脸皱纹的老僧徐徐走来。
“见过国师!”王振心里咯噔一声,连忙躬身见礼。
普渡慈航双手合十还礼后,笑道:“不知王公公为何事叹息?贫僧或可为王公公解忧。”
这老僧身形消瘦,满脸都是慈悲的笑意。
然而王振面只觉得脊背生寒,心中念头急转,答应道:
“空乐大师为皇爷解说佛门真意,咱家却无缘听一听,这心中羡慕,故而才叹息了一声,让国师见笑了。”
这话说出来连王振自己都不信,空了大师的佛法,可不是太监可以听的。
普渡慈航微微诧异:“哦?我听闻公公一贯是向道的,怎地也有了学佛之心呢?”
王振感觉身上连汗毛都一根根地竖了起来,忙道:“咱家的心一贯是向着皇爷的,皇爷心中向佛,咱家自然也想学佛。”
“王公公果是通透之人,难怪能得皇帝器重。”
普渡慈航笑赞了一声,来到一根立柱下抬头往天上看去。
辰时刚过,日头正好。
王振恭恭敬敬地侍立在普渡慈航的身后。
“陛下前些日子召张大真人入京,最近可曾问过和张大真人有关的消息么?”普渡慈航随口问道。
王振不敢隐瞒,思索片刻后回答:“皇爷本要想叫人去催促一下,不过后来听说了洪泽湖上出现了诛仙碑的事儿,就又把派出去的人给召回来了。”
普渡慈航随口道:“新上任的这位张大真人性情凶残,连他们道家那些仙人他也下得去手。”
王振也不敢说“张大真人”的不是,只好应付道:“皇爷说当初下旨时没有说明入京的日子,此时再催就显得过于严苛了些。”
普度慈航点了点头:“张大真人晚些日子进京也好,陛下身体正是虚弱,免得被杀气冲撞了。”
“国师说的极是。”王振躬了躬身。
两人沉默了片刻,普渡慈航又转身询问:“听说前些日子,太皇太后又训斥了王公公?说是让王公公不可干涉朝政?”
“咱家只是有心为皇爷分忧而已……”王振满脸委屈的小声嘀咕了一句。
普渡慈航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声音却低了下去:“太皇太后和三位杨大人都年事已高,陛下亲政后还有倚仗王公公之处呢!”
王振心中一震,脸上现了几分欢喜,躬身拜道:“内臣永不忘国师提携之恩。”
过了有约有一个时辰,宁寿殿门户大开,十来位姿容秀丽的宫女从殿中鱼贯而出。
走在最后的是个身形富态,面皮白净的中年僧人,正是欢喜佛变化的空乐和尚。
空乐和尚挥手遣散了那些宫女,过来和普渡慈航、王振见礼。
“陛下已入佛法极乐之境,王公公可稍候片刻再进去侍奉。”空乐和尚面上笑的十分灿烂。
王振连忙双手合十,躬身道:“有劳大师为皇爷讲经说法。”
空乐和尚亦合十赞叹:“贫僧只是恰逢其会罢了,还是陛下有慧根而已。”
几人又闲谈了几句,普度慈航和空乐和尚便告辞离去了。
宁寿宫是皇帝寝宫,王振走入殿中,轻轻关了门,又往里走了几十步,见朱祁镇只穿了单衣,依靠在龙**微眯着眼睛歇息。
有两个衣衫淡薄,身量丰盈的宫嫔正在打扇。
“王伴伴,外间守卫可靠得住吗?不可让消息传到外间去。”朱祁镇每次都会这般嘱咐,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王振躬身答应:“皇爷放心吧,臣仔细着呢,外间人都是信得过的。”
朱祁镇沉默了片刻,叹息道:“朕的身子越来越差了,也不知道还能再应付到什么时候,母后和太皇太后身子也不好了……”
王振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皇爷且忍耐着,等张大真人来了京城就好了。”
朱祁镇又自沉默了半晌,恨声道:“前些时日锦衣卫送来张大真人的密信,说此二人是妖孽,朕还有些不信。”
“但此番朕病弱之时,又得了太宗皇帝的托梦,这才知晓妖僧已经祸国到这种地步了。”
真龙天子鬼神不能进,寻常先帝自然无法托梦。
但太宗永乐帝乃真武分神转生,又逢朱祁镇病危,天子之气萎靡之时才能入梦提醒一二,以助张牧之成事。
王振抬头看了眼两个宫嫔,小声劝道:
“若按张大真人的说法,那妖僧已同国运浑然一体,这皇宫里也不知有多少他们的人。”
“陛下平日里不可露出丝毫破绽来,以免他们察觉出来,行那鱼死网破之事。”
朱祁镇又忧虑道:“那妖僧虽然一直窝在大报恩寺里,做出一副淡泊名利的模样,但文武百官中为他歌功颂德之人越来越多了,连太皇太后和几位阁老也被他们瞒过了。”
王振忙继续规劝:“皇爷无需忧虑,张大真人也说了,那些正直的大臣都有文道气运庇佑,一时之间还不会被他们害了的,他们控制的都是心思诡诈之人……”
朱祁镇点头,叹息道:“如今在这宫里,也就只有你信得过了!”
王振听了这话,顿时感激涕零,带着哭腔下拜:“臣是皇爷的家仆,连这条命都是皇爷的,这辈子自然是尽心效忠皇爷了。”
两个宫嫔似乎完全听不到这君臣两人的声音,木偶一样打着扇子,为**的朱祁镇送去习习凉风。
大报恩寺中,来来往往的僧人俱都是高大威猛,手持金刚杵、禅杖等佛门兵器,宛若力士金刚的模样。
普渡慈航和空乐和尚一边说话,一边走进供奉大日如来的正殿中。
两人一起在蒲团上坐下,空乐和尚开口询问:“前些日子师弟底下人说张天师已经顺着运河北上了,现在到哪里了?”
普渡慈航道:“听说在济宁府便登岸往东去了,现在具体在哪里却不得而知,他如今道行已深,咱们的人也没本事再跟下去了。”
“此人也极有意思,他一路北上,包括屠杀仙人时都未施法隐藏行踪,三界仙神皆可以圆光术查看他的一举一动。”
“这眼看着到了山东境内,马上要入京城了,却又藏头露尾起来了,好似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一样。”
空乐和尚随口道:“那就不必再跟了,他晚到一天,我对皇帝的掌控就多一分,到时候连皇帝的生死都在操纵在我们手里,看他来了还能有什么作为。”
普渡慈航连忙提醒道:“师兄小心些,别让朱祁镇真的死在床第之间,我如今虽能掌控些大明国运,但人道天子若被你弄死了,这反噬之力也非同小可。”
空乐和尚呵呵冷笑:“师弟放心,这因果反噬之力是给张天师准备的,哪里会落到我的头上?再说了,皇帝自己沉迷女色,也不干咱们的事儿不是?”
普渡慈航点头:“不错!我曾仔细推敲了这位新天师的性情,他为人看似谦和,其实内里倨傲的很,就算是见了皇帝估计也是不肯低头的。”
“新任天师拜见皇帝,因礼数不公,言语无状将皇帝气死了,这人道反噬之力落下来,任他有天大的本事也要沦为任人宰割的下场。”
“我又寻了九九八十一个四柱纯阴的女子,以他们的阴魂练成了一件阴煞灭魂幡。”
“若是平时这阴煞灭魂幡自然奈何不了他的雷法,但他受了人道反噬后再面对这等阴毒法器,就只能等死了。”
空乐和尚听了不由得赞叹:“师弟借国运修行这许多年,其实自家法力神通也不下于张天师,又准备了这些手段,足可保得万无一失了。”
普渡慈航也笑:“道家诸神都迂腐得很,我同国运乃是一体,杀我便是损伤大明国运,他们定然不敢沾染这份因果。”
“待张天师和朱祁镇一死,我将朱祁镇身上的国运之力也吞食个干净,我的大日如来金身便可圆满无漏,纵使天神下界我也不惧。”
“届时朝中必然大乱,大黑金刚联络草原各部挥师南下,鼎定山河后将我佛门密宗立为国教,尊大日如来为教主。”
空乐和尚也随之附和道:“中原之地是人道中心,天下共尊我师大日如来,大日如来便可请无量光佛让位,重新执掌西天极乐世界。”
两个妖僧自以为觅得良策,能将张天师镇压或杀死,谈到得意处便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距离济宁府几十里外的都天齐庙中,张元吉吃了龙肉,依旧昏睡未醒。
今日官道上也没见什么行人,更无人来天齐庙里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