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跺脚冷哼道:“好小子!想用激将法?!老子偏不吃这一套!那你就给他起死回生试试看吧!”说着故意往旁边一让,右手往胖子那边一伸,做出一副请便的样子。
这人进来还不到一分钟,三言两语,双方已说得如此僵局,到也不愧是种天赋!
卢用更来气,正待发作再损几句,却被沈浪暗地里拉住。当下情形内忧外患,车厢外不知还隐藏着多少不明来历的敌人;胖老板神志错乱,急需救治,拖得越久,便越是捣在那混沌之中深陷不能自拔,日后纵使活着,也只能这样痴痴呆呆过完后半生。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
之前经周七提醒的时候,他自己也曾静下心来细细观瞧过胖老板的状况,心中揣度已经有了几分把握。当下对那瘦高的来人恭恭敬敬一拱手,请教道:“这位先生,后生晚辈斗胆请教您一句话:我这朋友是少了一魂么?”
此言一出,来人到怔住了,没有直接回答,反将头转向周七,一手指着沈浪,问道:“老狗,他是什么人?!”
周七被问得尴尬,粗略的将两人介绍了一遍。那人冷哼一声,道:“瞎子…哑毛……我看老狗你真是老糊涂了!真当我又聋又瞎么?!依我看,这两小子就算不是五色教的妖孽,八成也是他们派来的探子……”这就给二人高高扣上了一顶帽子。
周七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肯定不是!刚才这位小兄弟还亲手击毙了一个五色教的妖孽翻下车窗!喏!”用手一指外面地上“那里躺着的妖人尸体,不也正是另外这位兄弟当场击毙的么!再说就算人会看错,但我的狗是绝对不会看错的,狗子最能分辨谁善谁恶,他们绝不是五色教的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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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高那人一时语塞,冷冷道:“就算如此!现在也不是分心救人的时候,咱们一起上来的兄弟们都还自身难保,谁还能腾出手来去救治一个失魂落魄的半死之人?!”
四人正自争辩,门外风声一动,跑来一人,全身一袭黑色的中山装穿在身上,手里提着个硕大的竹笼,气喘吁吁的擦着汗,唤道:“师…师傅,车头已经处理好了,受伤的兄弟都在全力救治当中……五色教的妖人被当场击毙了四个,剩下的都逃跑了……”
瘦高那人睛一斜,想了想,冷哼一指地上,道:“是五个!”
穿黑色中山装的男子看了看车厢外倒在地上的尸体着,忙点头应道:“是,师傅,是五个!”
旁边周七笑道:“老鸡,是六个才对,还有一个被这位小兄弟击瞎一目,翻身滚下车去,想来也是不活了的。”
瘦高那人倨傲的背负双手,冷哼一声:“嘿…那也作得数么?”
周七正色道:“当然作数,而且我亲眼得见,这位沈兄弟击落那人身穿灰袍,着五色补丁不下数十枚,恐怕还是一个‘着袍’领头的长老人物。想来剩余的妖人也已经尽数潜逃,这趟车上,再不会来生事了吧。”
黑色中山装的男子眼里欣喜,忍不住多看了沈浪两眼,神色间满是羡慕,拱手对周七道:“是,狗爷,击毙六人!其中‘着袍’长老一人!”声色间不禁露出喜色。他称呼周七为狗爷,那瘦高的人称呼周七为老狗,却不知是什么原因?
瘦高那人冷冷道:“既然妖人暂时退去,依照行会的规矩,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这胖子后半生人的幸福,姑且试试看吧……”听言语里的意思那是答应救治胖老板了。
转头又想那穿黑色中山装的男子吩咐了几句善后事宜,那人便自退去;想来奔走通传指令去了。
这群究竟是些什么人?初见时只觉得他们穿得一水黑,这狗爷周七走在当中又格外惹人注目,还以为他们是什么黑恶团体之类。但依照现在这情形看来,这些人似乎个个分工明确、纪律严明,上车以后各自坚守各自的职责和岗位,都好像有目的地为了对付那什么“五色教”的人而来。而自己却从没听过“五色教”的名头。
见瘦高那人蹲下审查胖老板伤势,此人动不动就爱一声冷哼,性格糟糕,和他谈话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那狗爷周七相比之下到像是个随和健谈的人,之前他们只字不提,如今自己二人站在旁边把那不该听的也听进了许多,何不就着这个时候问个明白?于是开口问道:“七爷,我兄弟两人现在也身陷这事端里头,本无意打听你们的秘密,但是事关我二人今日的生死,又涉及到日后不知会不会还被纠缠等等因素。能不能请您捡着能够回答我们的问题替我们答疑解惑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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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周七又何尝再有继续隐瞒的必要?于是将此行的目的简单的说了一下:
原来,一个月以前,江湖中便有传闻——“百目魔君”现世!那百目魔君本是五色教教主,那是昔日一个极厉害的人物!此人纵横江湖几十年,伤在他手中的性命不计其数,长期盘踞在南疆一隅为祸一方。
而周七他们等人则属于另外一个传承了千年的神秘组织。大约在三十年前,他们这一派为了一方黎民百姓不再受那五色教荼毒之苦,不远千里的大规模集结起来,又集合了当时江湖上其他几个门派一同征讨五色教。那一役,只杀得天昏地暗血染山头。最终,五色教败北,五色教教主“百目魔君”从此陨落江湖。
却想不到几十年以后,江湖上又再度传出了“百目魔君”的消息;他们哪里还能坐得住?此人不除,五色教妖人必定闻风而动,重新集结在一起,若是真的死灰复燃,五色教卷土重来,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自然不言而喻。
只听传言说此人一月之前出没于湘中一带,具体行踪便不得而知了。周七和那瘦高之人率领先头人马前来打探虚实。这次他们的行动早就预先传遍了江湖,目的就是想投石问路,瞧瞧那五色教的妖人还有多少活在这世上。所以一路汽车、火车,并不贪图脚程;更沿途包下旅店落脚,包下客车赶路,甚至包下整辆火车出行!说到底,只是想引那些五色教的妖人在人烟相对稀少的地方出动罢了!双方仇深似海,狗爷和那瘦高之人更是当年征讨南疆五色教的功臣,对方若是得知了他们的行踪却还不出来,那就说明这五色教已经不成气候,多半江湖传言有误,百目魔君云云不过是捕风捉影罢了。他们一路行来平安无事,但那五色教的妖人终于按捺不住在这列火车上与他们动起手来,想来,那百目魔君或许真的没死也说不定……胖老板爱贪小便宜,非要蹭一蹭这趟包车的油水,以至于令沈浪三人误陷险境之中。
沈浪儿时没少听爷爷和古爷爷谈论这些江湖恩怨仇杀的事情,但却从没听说过什么南疆五色教。
不过,不管是狗爷周七他们,还是那什么五色教的人,他都不想与他们扯上任何关系。周七这些人,必定整天嘴里道义、侠义;平日里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吃喝不愁。自己一个穷小子,整天为了三餐奔波忙碌已够狼狈的,更不敢跟他们谈什么江湖道义。
听完与自己相关的部分,便紧闭了双唇,任凭内心再好奇,也都不再多问半字。
爷爷曾反复告诫沈浪:江湖路,踏进去一脚,从此就很难全身而退……
不曾想,旁边的卢用却显得十分感兴趣,复又问周七道:“七爷,他们为什么叫您狗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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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七哈哈大笑,道:“我是狗爷没错啊,就像你们两兄弟,一个叫瞎子,一个叫哑毛。江湖里的老话怎么说的——盲精哑毒!现在看你二人虽然不盲不哑,但这话落到你们身上到真是一点不假。沈兄弟年纪不大,但心里一盘大帐早就算得清清楚楚,遇事、发问,一分一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卢兄弟方才对敌那五色教妖人时拳脚了得,只一招就将敌人击毙当场,手下之强,恐怕当今江湖也没有几人能够做到!我既然叫狗爷,便全凭借了我这养狗、训狗的本事,狗便是我的兵、便是我的将,更是我的家人和朋友,我走到哪里都带着它们!”回想起来,这话确实一点不错,那黑龙叼着一只手掌从面前掠过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卢用用手指着瘦高的人向周七问道:“那他呢?他叫什么?”周七十分喜欢眼前这个年轻人,不等询得对方同意已替那人说道:“他啊?嗨…他便是老鸡,人人都叫他‘鸡爷’;有句老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所以你们见着了我这老狗,便自然能见着他老鸡,我两是几十年的兄弟,过命的交情,更是形影不离的好搭档,哈哈哈哈……”说罢得意大笑。
鸡爷冷哼一声,骂道:“老狗!别死皮赖脸的硬扯什么兄弟之类的鬼话,我姬司晨可不屑与你那些个狗儿子为伍!要不是行会里这样安排共事,你以为我愿意忍受你那一声狗骚味儿?”
狗爷哈哈大笑,回道:“老鸡,当着这两位新朋友的面上我不与你争吵。你嫌我的狗味骚,难道你那鸡屎就不臭了么?”两人平日里没少斗嘴。
狗爷周七这人看似神态威猛,实则最是热心肠,人又耿直。性格恰似那些率真的狗儿门一样,前一秒也许还在呲牙嘶吼,后一秒就能抛开一切不愉快,欢乐的奔跑起来。龇牙是真!欢乐的奔跑也是真!爱与憎之间泾渭分明,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不想说的话多一句都不会说,愿意说的话就一定会告诉你知道!
沈浪开始慢慢欣赏面前两人,缓缓自语道:“犬守夜、鸡司晨……一个象征着黑夜,一个象征着白昼;也正如那太极两仪当中一黑一白,一阴一阳,阴阳和合一统……难怪两位能够联袂而行,快意江湖……”
司晨先生闻言,缓缓接道:“这位沈兄弟言之凿凿,见地与常人不同……敢问师从何处?”
沈浪一怔,没想到自言自语的几句话被他听了进去,笑着解释道:“不瞒先生,我没有师承;只在年幼的时候跟着我爷爷混过几年江湖,耳濡目染了些个看相算命的微末伎俩,连皮毛都算不上,更不谈不上什么见识不见识的……其实就算我爷爷他自己也不见得能算多明白,所以我们那里相识的人都管叫他做沈半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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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爷和鸡爷听了,都不认识这么一号人物。
司晨先生又道:“小朋友,人力在这四海八荒之内能知能晓能做的其实微乎其微,你爷爷这外号隐隐颇有胜天半子的意味,你不觉得么?能知半局天命抑更或胜天半子,走遍这个世界,古今中外上下几千年来,恐怕还真没几人做到。沈半局……嘿嘿……能叫这名的怎么会是庸人俗手呢?”
沈浪听他这话好像说得也对,这位鸡爷思维、见识自也非同寻常。
鸡爷冷冷续道:“你朋友的状况从当今医学的角度来说会被定义为精神错乱,幻听、幻视等等;若是用以前的老话来说,这就叫迷魂症或是离魂症,也就像你所说的,他似乎少了一魂;看来你爷爷懂的挺多啊,连这也告诉给你。”
沈浪支吾了两声,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有答话。他能知道胖老板似乎少了一魂并不是因为自己的爷爷,就像知道狗爷周七异于常人的七个魂魄披身一样;他知道,只是因为他能看见,他能看见,只是因为他的那只眼睛里残留了一丝真龙气息。
狗爷周七抢道:“老鸡,不仅如此,沈兄弟之前甚至能看出我身负的另外七具灵魂……那才真真令人匪夷所思……这世上除了那人外,他还是第二个看破的!但那人通过演算,也整整用了七天七夜才知晓——我族能够驱使群犬的秘密。但沈兄弟却只看了我一眼,一眼,便说出这话,你说他厉不厉害?!”
司晨先生瞪大了眼,惊异道:“此话当真?!”放下手里的胖子,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沈浪一番,郑重问道:“小朋友,老狗和我当真也是一肚子的疑问;刚才老狗将能告诉你们的都告诉你们了,你的朋友我也答应救治;不知道你方不方便透露几句你的秘密?难道这也是你爷爷自小便教你的么?”若当真如此,这年轻人的爷爷必定不会是一个名不见经传,混迹江湖的算命先生!
沈浪稍稍有些犹豫,自他懂事以来就被爷爷和古爷爷反复告诫不要透露他二人的行踪。现在司晨先生发问,便将当年和哑毛在盘龙江里的奇遇说了一遍。关于自己的眼睛和体内残留的那丝真龙气息,始终只不过是来自二老和自己的猜测罢了。
周七和姬司晨听完他的叙述,不住叹道:“奇遇!当真是奇遇!都道这六合之内无所不包、无所不有,中华儿女虽以龙的传人自居,但真正能有这番奇遇,见过真龙的又有几人?更何况被真龙气息穿体而过?小朋友,你双这眼睛换做平日或许根本没什么,但若运用得当,那可算得上是无上的至宝啊……”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心中都觉得此人奇遇,实是造就了一个难得的奇能,若能招募在麾下,日后必定能堪大用。多年的默契让他们片刻间便以达成了共识,对沈浪道:“小朋友,不知你可听说过墨者行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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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浪摇了摇头,他从没听谁提起过这什么墨者行会,更不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
鸡爷缓缓道:“墨者行会,传承千年,乃是自古以来侠义道的第一组织,也是诸多教派其中最古老的一个组织。自古墨者,行侠仗义、除暴安良,若是沈兄弟你愿意,我想…我想替你引荐一下咱们行会当中的钜子与你认识,你看如何?”那钜子便是墨者行会的领导者,每任钜子均由行会中推举产生,但无一例外,每任钜子都是当时江湖中响当当的人物,声望和地位都极高!鸡爷愿意将沈浪推荐给当代钜子,那实在是十分看重眼前这位年轻人的作法。
哪知沈浪却摇头婉拒,道:“承蒙二位看得起我。不过,小子我本就庸庸碌碌,整日东奔西跑混口饭食吃罢了。这朝九晚五的日子对于我来说更适合些。”知他们对自己抛出橄榄枝无非是看重自己这双眼睛……又道:“其实,我这眼睛时灵时不灵的,而且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不灵光的,实在与常人无异。之前言语唐突,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还请两位海涵。您口中那位钜子,想必定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小子我人言轻薄,那样的前辈高人,还是不攀附了吧……”
没想到他会拒绝,待开口再说两句,若是能让沈浪加入到墨者行会,说不定将来会有极大的成就也说不定。总好过像现在这样,每天陪笑,庸庸碌碌终其一生……
旁边狗爷从边拉了拉他衣袖,示意不要再说下去了。与二人相处不久,但他明白,沈浪看似随和,实则内心十分倔强,这种人主观意识强烈且拥有自己独特见解和个性的人,就算压抑自己情绪勉强屈从,也不过求得一时半会儿的安稳,必定不会长久,更难谈有什么大的作为。这世上只有他愿意做的事和不愿意做的事两种,在他眼里就没有什么是必须要做的事!
沈浪自是识相的,将话锋一转,道:“不知道鸡爷想用什么办法唤醒我这位缺失一魂的同伴呢?”
狗爷笑着接道:“老鸡自然有办法,他的办法自然跟鸡脱不开关系!”
“用鸡?”沈浪和卢用都不明白,鸡除了能用来吃,还能干什么?
鸡爷抬头看看天色,转身从墙边提起一只硕大的竹笼,竹笼当中装了一只肥大的公鸡。
不知不觉众人已经折腾了一宿,这时外面东方微白,正是黎明即将破晓前的时刻。打开竹笼,伸手将那大公鸡抱了出来往地上一放。借着天光,只见那公鸡身躯高昂,金毛红冠,尖喙锐利如刀,尖爪如勾锋利,尾巴上一撮金绿色的羽毛高高翘起,在地上甩甩头,伸展脚翅走了两圈,缓缓站直了身子。扑棱两下翅膀一下飞跃起来,不偏不倚正落在鸡爷肩上稳稳站住,一瞬间,只见那雄鸡气宇轩昂、山停岳峙般巍然不动!神采奕奕与普通家禽简直有天壤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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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鸡左右打量一番,眼看东方逐渐亮起的光线;突的将双爪用力往下蹬住,身子长驱向天,脖颈上的羽毛随着根根竖立:“咯咯喔……”一声鸣叫划破夜空的寂静,在这狭小的车厢里,爽朗的啼鸣听得人精神为之一震!
犬守夜,鸡司晨!这一声鸣叫——黑夜即将褪去,诸般邪祟避让!太阳即将升起,世间万物还阳!
雄鸡不停,一声接一声,连续三声啼鸣一过!胖老板浑身一颤,过电也似的走了一遍,双眼朦胧褪去,神采仿佛又回到了眉宇之间!真是神了!
这才明白为什么之前司晨先生迟迟不曾动手,原来是时候未到。这雄鸡啼鸣至阳至正,迎着外面至阳至纯初升的太阳!两厢呼应,万物还阳,生气复苏!胖子那缺失的一缕神魂自然而然便跟着被扯回了身体!随着阳气不断上升,这才彻底从那致命的幻境当中脱困而出!
雄鸡一鸣天下白!没想到平日里司空见惯的一声鸡鸣,今日听来竟令人好不快哉!
鸡爷冷冷道:“这离魂症,拖得越长便越难解脱,人的意识被困在一个虚无的幻境中久了,再想摆脱,那就难了……你们这胖朋友还算造化不坏,这便算是好了,只是那魂魄离得一次艰难,但越到后来便会越是容易;他往后终其一生,都不能再受到太大的刺激……”
胖老板三魂七魄归得圆满,精神恢复正常,只是周身酸麻虚弱,由后来的穿黑色中山装的墨者陪同了,在另一个包厢里休息;狗爷呼哨一声,唤回自己那些爱犬,大大小小十多只塞满了车厢;鸡爷爱清净,再者他那雄鸡与狗本容不得在一起厮混,常言都说鸡飞狗跳,那是一点不假,另外寻了个干净的包厢一个人静静呆着;沈浪借故睡眠不足,抓紧时间自己找了个没人的包厢躺下补觉。躺在**,呆呆看着包厢的天花板,却久久不能入睡,这一日一夜所经历的事情伴随产生了很多疑问,很多他之前想过但从没有正面面对过的疑问;今日统统浮现在脑海里,令他无法入睡,或许一直以来他都在逃避,逃避自己心里的渴望,也许他天生下来便是像鸡爷和狗爷那样本不平凡的人……
包厢里便只剩下卢用、狗爷周七,以及狗爷的那些狗儿们。一老一小,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虽说年龄隔了几十岁,但谈话之间却已然十分投机。实在很难想象,平日沉默寡言的卢用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话语、那么多的好奇……周七热忱的含着浓浓笑意,二人无话不谈一直聊到中午。
五色教的妖人从那之后便不见踪影,想必已远远的躲开了;此行墨者行会也有人员损伤,不过也算是锻炼了这只年轻的先头队伍。狗爷和鸡爷一直都在暗中观察着众人的一举一动,都想物色一个合适的人选来继承自己的衣钵和技艺。岁月不饶人,两人如今都已年过半百,要找一个品学兼优又一心尊崇墨者思想的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中途鸡爷勉强收了一人为徒,跟着忙前跑后;狗爷一直没有遇到对他脾气的年轻后辈,仍是孤零零一人与犬为伴。他也曾想过收卢用做自己的关门弟子,但这话到了口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相比弟子,他更愿意当卢用是自己的朋友,人生得一知己更加难求!徒弟,不会是朋友,他不想破坏他们之间这份相见恨晚的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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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又行得半日,终于在湘中一个不知名的小站上停靠了下来。
狗爷和鸡爷他们忙着分工指挥众人收拾应用物件,联络总部等待钜子发号施令指出下一步的行动,各自忙前忙后。
“叩叩……”包厢门上轻轻两响,门一开,卢用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一双眼睛里神色有些阴晴不定,像是一个做了错事故意隐瞒的孩子。
沈浪坐起身来,长长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到地方了?!走吧,咱们收拾收拾也得下了,这事闹的……不知道多久才能放下心来睡个安稳觉……”
见卢用不答也不动弹,沈浪回头奇道:“你小子怎么了?还懵懂杵着干嘛?等着我帮你收拾行李?别指望啊……自己的东西自己收拾,这咱们早就说好了的……”
见卢用还是不答不动,沈浪有些恼了,轻轻踢了他一脚,边道:“说话!又不吭声又不动作,你他娘是木头变的?这些年来最瞧不得你这点德行……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磨磨唧唧的像个娘们儿!”
卢用咬了咬牙,暗暗下定了决心,开口道:“我不想回去了!”
沈浪心里咯噔一下,见他和那狗爷周七相谈甚欢,心里就隐隐知道哪里不对,这才几个小时,自己担心的事情看来终究是来了啊……脸色一沉,斥道:“不回去!不回家你要去哪?又能去哪?我说兄弟,还在做着大侠梦呢喂?!快醒醒吧,小同志!咱们吃咱们自己碗里的饭,别去惦记别人家枝头的果子!你只见着别人吃果香甜的时候,可曾想到他人从枝头摔下来那青淤的屁股……”
卢用抬眼看着沈浪,坚定道:“我知道你一直想像你爷爷交代的那样——过安稳的日子……但,但这些年来,你真的过得安稳么?开心么?咱们换过几分工作……被多少人嘲笑…..被多少人瞧不起……这就是你要的日子么……瞎子,这日子不好过!我已经受够了!受够了胖子,也受够了你!”气喘吁吁顿了片刻,复道:“我来!只是想问你一句:瞎子,你跟不跟我一起走?!狗爷那边已经说好了,墨者行会那是有传承的正统组织,绝对不是闯江湖糊弄人的小打小闹,你若是愿意,咱们便一起去投奔墨者行会……”
沈浪停下手里收拾的东西,抬手打断卢用的话,他不想再听他继续说下去,如果他和那周七聊了几个钟头就想得到这么一个结果,那这兄弟恐怕得失望了!沉静道:“鸡爷和狗爷,自然都不是平凡人,但我是!哑毛,你怎么就觉得自己跟他们一样,也是不平凡的人呢?江湖的路,开了这头,再想要回头那可就难了!”
卢用苦笑摇头,道:“是,你我都是凡人,鸡爷和狗爷在别人眼里再不平凡,但归根结底其实也都是凡人!不平凡的事,哪件不是凡人做的?!你就这么没自信,这么甘于平凡,这么瞧不起你自己么?瞎子,我告诉你:你愿意继续跟那胖老板回去喝那烂透的、没边儿的业务酒,那你就回去!对于这种坐个火车还靠蹭的老板,你觉得他有尽过当老板的一分职责和义务么?你觉得他真的把咱们都当成自己的员工,当成了公司里的一份子么?!NO啊兄弟!你平日里装着一副笑脸见人就笑,那忍气吞声的模样真的是你么?瞎子!我看得出来你难,也知道你这些年来为我做了很多……只是这窝囊日子我已经过够了!我发誓,从此不会再继续这样过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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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浪无奈傻笑摇头,作最后一点挽留,道:“哑毛,不想过这种窝囊日子,你也没必要把自己脑袋别裤腰里跟他们去闯**江湖啊……大哥,你清醒一点好么?大侠也得吃饭!这世上吃喝拉撒谁也跑不了……你跟他们走,从此就是你想要的生活?那是一个天大的谎话,别自欺欺人了,这世上谁能照顾得了谁一辈子?我们不靠自己,不靠自己努力的站起来,那就得在泥里呆着,呆一辈子!没有人会给你想要的生活,也靠不住任何人,我们能靠的只是自己啊!靠咱们的双手、双脚,一张哪怕是伪装出来的笑脸去努力奋斗啊!兄弟,你这不是开始新的生活,你不过是在逃避现实罢了……”
眼下,两人谁也劝不动谁,谁都有自己认为站得住脚的理由……争辩了一会儿,谁也不再开口,就这么冷冷的站着,对峙着。
卢用最后叹了口气,挥手干脆道:“你要还是这么婆婆妈妈!那你就自己耗着了啊!再见了兄弟!”说罢一摆手,行李也没背,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么多年……卢用与自己相处这么多年……就在刚刚这么一瞬间……眼前这个自己熟悉的卢用已经彻底变了……变得有些不敢去认识了……
沈浪定睛看着卢用渐行渐远的背影……最后在站台上跟着狗爷他们渐渐远去……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做出了自己人生的选择,这确实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沈浪现在的眼神很无奈……也很伤感……
这么多年的兄弟,说离开也就竟真的离开了……
确实,他已经不再需要自己的照顾,他选择了自己想走下去的路……
沈浪最后难过的笑了笑,挤出两个字来:再见……
《周易》乾卦第一;初九,潜龙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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